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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明(591)

明中后期沿海地区倭寇、海盗格外猖獗,很大程度上正是因为那些猎犬般的家伙逐利而来却不得其门而入。

得不到就动手抢!

武力叩门向来是他们的传统技艺。

现在情况略好一些,因为王守仁第一次出关让关外七卫支棱了一回,齐心协力打得土鲁番灰头土脸认错。

既然哈密卫的问题解决了,朝廷关于关闭嘉峪关的决定自然是还没执行就收回了。

目前的三处市舶司虽然还是只接受朝贡贸易,没能起什么大作用,不过至少还没真正撤销,缝缝补补说不准还能用。

朱厚照就跟杨廷和讨论起来,你看一个临清钞关,一年收梁头税都能收出整个山东布政司其他商税的总和,咱要是多设几个市舶司,收国外海船的梁头税,来几艘收他们几艘,岂不是比钞关更来钱?!

而且这收的还是外邦人的钱,拿来吧你们的白银!

我们空荡荡的国库已经饥渴难耐了!

光收自家商贾的过路税有什么意思,我们要对天下商贾一视同仁。只要他们肯来,我们就要收他们税!

不仅海路来的收税,陆路来的也收税,咱承诺绝不搞区别对待,欢迎大家带着银子来大明花!

至于那些个亏本买卖,那肯定是再也不要做了。

闲着没事上赶着亏钱做什么!

杨廷和听了朱厚照的想法,目光多了几分讶异。

没想到朱厚照才看完信就能冒出这样的想法来,而且还跟临清钞关联系在一起。

他们这位太子着实聪慧过人。

这语出惊人的聪明劲竟是与文哥儿极其相像。

简直像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不愧是文哥儿这位“小先生”手把手教出来的小孩儿。

王华和王鏊本来听朱厚照两人讨论外贸问题就有些震惊了,再听朱厚照振振有词地说什么要对天下商贾“一视同仁”,更是觉得他们这位太子可太不简单了。

小小年纪,脸皮贼厚!

才七岁就这样了,长大了那还得了?!

王华越琢磨越觉得不妙。

他养出个特别爱坑爹的儿子就不说了,自己生的还能换掉咋滴?

可现在他儿子教出个性情跟他差不多的太子,等到太子长大后继承大统,他们该怎么拴住这位想法永远天马行空的皇帝?

好在如今他们圣上才二十七八岁,正是春秋鼎盛的年纪,说不准太子继位时他已经告老还乡了!

就让文哥儿自己烦恼去吧!

太子想法多也不是什么坏事,杨廷和笑着鼓励道:“既然殿下有这样的想法,不如试着写一封奏章呈给陛下。想来陛下若是知道殿下这般聪慧,定然也是十分欣慰的。”

朱厚照一听自己可以挨夸,立刻兴致勃勃地说道:“好!”只是他还惦记着其他人收到的信,又跟王鏊交换着看完了,才拜托王华这个当爹的帮他跟翰林院其他人换信看。

他可不是单纯想看文哥儿吃了什么,而是想累积点写奏章的素材!

太子提的这点小要求,王华自然欣然答应。

朱厚照心满意足地把大伙的信都换了一遍,雄赳赳气昂昂地回东宫创作他人生中的第一份奏章去了。

他小先生说过,这次去西北就是要考察那边适不适合种土豆以及边贸能不能开的。小先生要做的事,他这个当学生的怎么能不在京师摇旗呐喊!

这就把边贸和市舶司落实下去!

傍晚下衙后,王华和杨廷和一起去丘家送信,并且说起太子对外贸的支持态度。

这件事当初是丘濬上书起了头,只可惜一直都没能落实下去。

如今文哥儿走了一趟西北,竟让太子生出要上书的想法来,丘濬听了必然会很高兴。

毕竟这是太子第一次针对朝政发声,不管别人怎么想,朱祐樘这位当父皇的肯定是要鼎力给太子撑场子的。

这次落实到位的可能性很大!

甭管什么时候开始运作,至少班底是要凑起来的。

怎么都不能让咱大明的储君丢脸不是吗?

丘濬听了杨廷和的话,面上的表情却没有多少变化。

事实上他在许多人面前他都是这张终年不变的严肃脸,很多人都看不出他心里的想法。

丘濬还在内阁的时候也催过几次,都被徐溥他们以各种各样的理由给拦下来的。

江浙一带的人大多沆瀣一气,哪怕徐溥这个中正平和、从不犯错的首辅也一样。

想要改革海贸的话,浙江、福建、广东这三个地方的阻力估计最大。

毕竟他们本来就拥有大明仅有的三个市舶司,经过这百来年的发展,不知已经因为市舶司的存在结成了多少利益关系。

要是真的要规范起来了,不仅明面上的好处没了,暗处的好处兴许也要受影响!

所以这事儿才会拖到丘濬致仕还没提上日程。

太子愿意出面当然是好事。

可是太子到底还小,哪怕已经出阁读书也改变不了他还是个孩子的事实。

他一个小娃娃,有多少人会听他的话?

恐怕东宫这奏本一递上去,只会让不少人会认为是有人在背后怂恿。

丘濬当初直接上书就是抱着自己都这把年纪了,甭管皇帝愿不愿意听他都先把建议提了再说。

再差的结果也不过是致仕不是吗?

他可没什么好顾忌的。

得罪人又怎么样?反正满朝也没几个他没得罪过的人。

以一己之力孤立满朝文武,说的就是他丘琼山了!

现在太子因为文哥儿的来信而生出写奏章支持加强外贸的想法来,丘濬却不免有些担心了。

他这把老骨头都快入土了,自然无所顾忌。可文哥儿才十岁啊,要是他因为这件事而卷入朝中的利益纷争之中,以后的路还怎么走?

丘濬皱了老久的眉头,最后只能叹了口气。

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若是当真担心的话,一开始就不该让他去西北搞什么考察。现在人都已经过去了,再操心这些有什么用?

“是桩好事。”

丘濬说道。

杨廷和跟王华对视一眼,都看见了彼此眼底的疑惑——

既然是好事,怎地丘濬看起来不怎么高兴?

两人和丘濬就着规范并加强外贸的事讨论了一番,等到离开丘家才讨论起丘濬不太对劲的反应来。

最后杨廷和认为丘濬应该是担心文哥儿年纪太小,经不起太大的风雨。

能拿到朝中来议论的事从来都没有小事,一桩桩一件件都牵涉到无数的利益纠葛,哪怕是他们这些已经入朝许多年的人都不敢随意提出更易,何况文哥儿才这么小?

杨廷和跟王华感慨道:“丘学士是真的把你儿子当自家晚辈来爱护啊。”

要是换成别人,谁要是畏手畏脚不敢开腔,丘濬说不准都要嘲讽几句的。现在换成文哥儿要去蹚浑水,脚都还没沾上泥呢,丘濬就已经操心上了。

还说不是当自家晚辈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