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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明(73)

文哥儿把文章从头到尾再过了一遍,忍不住使劲“唉”了一声,把气叹得老长。

王华瞅了眼自己还可以轻松抱在腿上的小子。

“你又叹什么气?”

这小子,从小就鬼头鬼脑的。

文哥儿说道:“父爱如山,太沉了,背不动!”

文哥儿顺嘴把李兆先今天的憔悴模样给王华讲了讲,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咱们家可不兴学那老李家知道不”。

这人啊,压力一大,就容易出事,不是憋在心里把自己憋出病来,就是跑出去胡作非为放纵发泄。

不管哪个都不好对不!

王华听懂了。

他瞅了瞅自己儿子,每天早睡早起,吃嘛嘛香,小身板儿长得老快,一天到晚东家玩西家闹,自懂事起就没消停过半天,那双小短腿跑得越来越快就不说了,口齿还一天比一天伶俐。

压力?什么压力?

反正王华这个当爹的是一点都没看见,反而是别人被他闹得没一天安宁。

小小年纪的,还教起别人当爹来了。这里头有他这么个三岁小儿什么事啊?

王华睨着文哥儿,淡淡地问:“今天的大字写了吗?”他说完还无情地把文哥儿拎下地,让他赶紧去写功课,别一天到晚想东想西。

文哥儿:“……………”

可恶,一看就知道他爹根本没听进去!

这长安街,遍地坏爹!

文哥儿愤愤地跑回住处练字。

与此同时,当今天子朱祐樘也在享受难得的休假。

只不过虽然没有朝臣来商讨政务,朱祐樘还是在思考着朝中诸事。

他平时都是勤勤恳恳地处理朝政,经过一年多的学习以及磨合,朝廷的情况他已经摸清了大半。

最近他在琢磨怎么把刘吉换掉。

朱祐樘刚登基时刘吉表现得很好,做起事来有模有样,他用起来很顺手,觉得这位老臣虽然有“刘棉花”这种绰号,办事能力还是有的,每次进言也言之有物。

直至最近朱祐樘才无意中发现,刘吉在内阁看到言之有物的建议都会把它们来个移花接木,当成自己的建议讲给他听。

朱祐樘可以接受刘吉名声上的瑕疵,可不太能接受刘吉在他眼皮底下干这种欺上瞒下的事。

他都已经满二十岁了,难道在刘吉眼里还是个可以随意哄骗的无知小儿?

连同在内阁的同僚都对刘吉的做法都敢怒不敢言,刘吉在他面前表现出来的安分以及直言敢谏又有几分真几分假?

朱祐樘很是恼火,恼火自己被耍得团团转,偏又拿圆滑老练的刘吉毫无办法。

虽然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可谁要是把没明显过错的老臣打发走,绝对是要被读书人追着骂的。

朱祐樘心中烦闷,叫来锦衣卫让他们出去打听打听京师有什么新鲜诗文可以供他解解乏。

这一打听,还真打听来不少新鲜事。

比如京师突然流行起一首叫《弹棉花》的歌儿,刘吉孙子还学回去唱给刘吉听。

饶是朱祐樘这位年轻天子平时努力板着脸装得很有威严,看到这桩乐子时还是忍不住笑了。

接着就是这几天流传在大明文坛的热门文章。

李东阳写的《记我儿于丘尚书处读书》。

这文章不仅在感慨他儿子去丘濬家读书后有了怎么样的转变,还详细讲述了丘濬如何领着一群孩子边烤酥琼叶边引经据典讲解诗文。

那一句句描写可真是,既生动又有趣,越看越有味道。

……直接把朱祐樘给看饿了。

作者有话说:

王华:你是在教我做爹?

文哥儿:?

第46章

朱祐樘午饭难得想多吃一些看得张皇后都有点惊讶。

两人乃是少年夫妻,成婚后曾共住东宫一些时日,相处起来如一般夫妻无二。张皇后亲自替朱祐樘接过宫人新添上来的汤面,奇道:“陛下今日胃口可真不错。”

朱祐樘便把李东阳那篇文章与张皇后讲了。

李东阳文章写得可真好他读完这么久了到现在都还觉得口有余香。

张皇后道:“这小孩儿听着倒是耳熟可是去年曾进过宫的王家小子?”

朱祐樘点头,对王家的小神童也印象颇深。他笑着说道:“说起来当初李学士也被荐为神童没想到这王家小子倒与他家儿子玩到一块去了。”

李东阳这个神童也是运气不佳。

要知道当初接见他的乃是景帝。

景帝是英宗遭逢土木堡之变被人掳去后继位的只当了八年皇帝,英宗归来后他被迫还了皇位,诸多亲近大臣遭到清算。

像李东阳这么个沾点边的小孩儿虽没被波及地位却也略显尴尬,只能敛起神童锋芒安安分分读书考试。

兴许是小小年纪就遭过那样的大起大落李东阳连在翰林院坐冷板凳的时候都挺乐观,常年与朋友诗文往来不断,瞧着非常地宠辱不惊。

朱祐樘是在李东阳来东宫讲学时认得他的,算下来李东阳和谢迁都算是他的“帝师”属于有东宫旧情在的近臣是以他在饭桌上提起李东阳语气不免多了几分亲厚。

张皇后不由问道:“李学士儿子也才三岁吗?”

朱祐樘被问倒了仔细回忆了一下才道:“应当十来岁了李学士文章里还写他过去爱出去胡闹来着。”

“那他们能玩到一块倒是稀奇。”张皇后笑道。

朱祐樘也笑了随口说道:“到底是个小神童,连丘尚书都由着他闹腾交个十几岁的朋友又算什么?”

丘濬学问过人朱祐樘听了他几次课对他渊博的学识非常佩服。

事实上朱祐樘心里还有点别的想法。

丘濬资历老学问强,办事本领不差,对朱祐樘来说一直是个很不错的过渡性阁老选择。

主要是吧,丘濬人缘还不好,为人耿介清直,属于孤臣般的存在,从不会与谁结党,更不会和刘吉那样死抓着权柄不放。

算算丘濬的年纪,等他物色好真正适合的入阁人选、挨个把不想再用的人踢出内阁,丘濬也差不多该致仕了,正好可以平平稳稳地完成过渡。

读了李东阳的文章,朱祐樘更是横看竖看都觉得丘濬都比刘吉好多了。

别人都是高朋满座、门生遍地,丘濬家招来的却是一堆去蹭书看的小孩儿。这不还是证明了丘濬是个不结党不营私的孤臣?

这恰好就是朱祐樘眼下需要的一杆枪。

这种种考虑,自然不适合和张皇后聊。

朱祐樘多吃了半碗面,瞧见殿内也烧着火炉,便叫人送了些片薄了的蒸饼来,对张皇后道:“我们也来尝尝这酥琼叶到底是不是当真‘嚼作雪花声’。”

难得朱祐樘有这样的兴致,张皇后自是笑着奉陪。

与朱祐樘夫妻俩有一样想法的人不在少数,尤其是那些个爱好风雅的文人,更是一个两个开始为难起家里的菜刀,都想着要把蒸饼片多薄才有‘琼叶’的味道。

李东阳这一篇文章,当真叫平日里瞧着平平无奇的蒸饼在京师出了次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