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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明(741)

往后他们夫妻齐心,一准能把日子过好。

中年汉子脸上带着仿佛没经受过半点磨难的笑容:“可惜几位贵人今儿便要走了,要不然还能喝我们的喜酒哩!”

何景明听着听着,心里不知怎地有些发酸。

失了家宅田地、没了父母妻儿,颠沛流离地过了半生,怎么会一点都不难受?

只不过穷苦人有穷苦人的过法,很多时候衣食丰足就能好好地活下去。哪怕吃过再多的苦头、受过再多的磨难,逢上那么一两桩喜事便会喜笑颜开。

回去路上何景明望着手上捧着的紫砂壶盒子有些出神。

文哥儿和康海关心地问他怎么了。

何景明与他们说起那位中年汉子的生平。他也随着父亲、兄长去过不少地方赴任,只是往来大多是官家子弟,去的也多是文会雅集,鲜少这样直面百姓的苦楚。

他本身便是个耿介人,如今在江南长了许多见识,更是恨不得当场以诗文为剑,斩尽世间这一切不平事。只恨他眼下还太年轻,于诗文一道还颇为生涩,于朝中又人微言轻,根本无法把胸中鼓噪着的情绪尽数发散出去。

见何景明有些走不出难受的情绪,文哥儿耐心劝慰道:“我们慢慢来,不必太着急。将来我们少说还要为朝廷干个三四十年,只要始终不忘本心,将来总能踏踏实实做些有用的事。”

何景明闻言点了点头,接着又有些懊恼地说道:“我该给他们写篇贺辞。”

文哥儿道:“你不妨写出来投到《新报》上去,佛寺中向来有不少读书人借住,说不准他们有机会听人读你的文章。”

何景明觉得这提议不错,当即开始构思文章该怎么写。

眼看这么一棵老杜式的文坛苗苗正茁壮成长,文哥儿便觉得这趟江南来值了!

不枉他积极霍霍每一届的年轻进士,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啊!

只要坚持广撒网,总能捞到那么几条自己想要的大鱼!

回到南京后文哥儿愉快地哼着小曲下了船,揣上自己悉心挑选的紫砂壶回东宫。

作者有话说:

文崽:发现文坛好苗苗!

文崽:冲鸭,何小明!

*

注:

①何景明这人在诗文方面确实很推崇老杜,也经常写市井人情,时常剑指皇帝和权贵,痛斥朝政黑暗(?)

不怎么受重用,活得也不长,和徐祯卿一样三十几岁就没了

比较有代表性的应该是《东门赋》,写的还算浅显直白,讲的是大明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东门外坟头一个连着一个,一对恩爱夫妻在坟边分手,丈夫说我们分开吧,前面有户大户人家,你可以前去投靠,为奴为婢都比饿死好。妻子本来坚决不肯,丈夫就说我们家已经三天没吃的了,再这样会一起饿死,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活着才有希望。最后夫妻就此泣别。

-

《东门赋》的结尾:【妇谓夫言:“尔胡弗详?死葬同沟,生处两乡。饱为污人,饿为义殇。纵令生别,不如死将。”夫愠视妻:“言乃执古。死生亦大,尔何良苦。死为王侯,不如生为奴虏。朱棺而葬,不如生处蓬户。生尚有期,死即长腐。潜寐黄泉,美谥何补?”夫妇辩说,踟蹰良久。妇起执夫,悲啼掩口。夫揖辞妇,抆泪西走。十声呼之,不一回首。】

第454章

朱厚照认真研究了一整天的火器图纸绘制技巧都没空关心文哥儿跑哪儿去了。

本来他以为文哥儿会在外头把晚饭也解决掉,结果快到饭点的时候文哥儿居然回来了,还兴致盎然地说给他带了样礼物。

朱厚照回想了一下自己从小到大在文哥儿那儿收到的礼物,基本上不是拿来打发他就是拿来埋汰他。他一脸警惕地接过文哥儿递来的盒子打开一看首先看到的是里头塞着的旧报纸和稻草。

等到扒拉开那些玩意才看到里头静静躺着只小猪茶壶。

旁边还围绕着几只配套的、刻绘着小猪图样的紫砂茶杯。

朱厚照:?????

文哥儿一脸悠哉地坐到边上,依葫芦画瓢地把金沙寺住持的说法照搬了一遍说今年是癸亥年十二年前风靡一时的猪仔窗花再度称霸窗花市场,紫砂壶这一新兴产业也与时俱进地采用了这些图样。听人说,当年连皇宫里都贴这样的窗花!

文哥儿讲完后还转头问朱厚照:今年皇宫里贴了什么新花样?是传统样式还是猪猪样式?

朱厚照觉得自己好气偏又逮不着文哥儿的错处。而且这套茶具多看几眼感觉还怪可爱的,哪怕明知道文哥儿有意在埋汰他他还是舍不得不收!

朱厚照哼道:“说好要比试,你跑去宜兴买茶壶?”

文哥儿纠正:“不是买茶壶,是住持非要送我的,盛情难却!”

朱厚照道:“那你的图纸画了吗?!”

文哥儿道:“这么重要的图纸岂能说画就画?没有完全的把握我是不会轻易下笔的。怎么?殿下自己没想法想来查探我的图纸好学了去?”

朱厚照怒道:“孤才不是那样的人!”

文哥儿捧起桌上的茶浅啜一口才慢悠悠说道:“那殿下就别问这个瓜田李下的事得避嫌晓得不晓得?”

朱厚照气闷不已:“紫砂壶跟火器一点关系都没有你就是趁机甩开孤出去玩儿。”

文哥儿道:“怎么就没关系?古语有云‘它山之石,可以攻玉’陶器需要烧制火器的许多部件也要烧铸许多经验本来就是共通的我也是想通过观摩紫砂壶的烧制过程看看能不能激发什么新灵感。”

朱厚照问:“那你有新灵感了吗?”

文哥儿摸着下巴一本正经地道:“有点了,但还不清晰,我明儿再出去走走看看,说不准能有更明晰的想法。”

朱厚照觉得他就是在糊弄自己,一脸不乐意地道:“不行,我们得定个日子来比试,不然你磨蹭到回京都没出图纸。”

文哥儿闻言十分为难地说道:“那就五日为期吧,时间太短的话我怕殿下画不出来。”

朱厚照气呼呼地道:“孤一准画得比你好!”

文哥儿“嗯嗯”两声,表示“你说得都对”。

朱厚照:“…………”

更气了!

许是觉得文哥儿忽悠他的那些话挺有道理,朱厚照第二天也去看人冶铁。

他的好奇心向来十分旺盛,来了兴趣便从“铁从哪里来”一路探究到“铁器是怎么炼成的”。

矿场倒是不稀奇,他跟着文哥儿去运过灰,挖矿和挖灰差别不大。他还亲自拿起矿镐跑去敲了一会,发现这动作并不轻松,累得他气喘吁吁的,又不好意思喊累,最后命人中午给矿工们添一顿肉菜和白面馒头。

众人虽没拿到太子的赏赐,却能吃上一顿好肉,自是开心不已,亮出一口比黝黑皮肤要亮上许多的牙。

朱厚照留下吃了两个馒头,又去看人怎么冶炼铁器,这却是有些不顺利。

隶属于朝廷的工匠们已经熟练掌握高炉冶炼技术,整个生产线本来应该整齐而有序地进行,结果今天有个匠人身上不小心被烫伤了一大片,朱厚照过来时正好撞上他被人抬去治疗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