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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明(94)

王守仁回京后就问他爹京师有哪些善书法的人可以去请教一二。

当时王华给他介绍了吴宽,吴宽不仅科举考得好,闲暇时还潜心琢磨书画。

吴宽在老家时听说同乡有个叫沈周的画画特别厉害,特意过去寻访沈周,两人从此往来不断。

吴宽特别爱在沈周的画上题字,等他官做得高些了,不少同乡想和他攀关系都会去向沈周求画送他。直接以一己之力把沈周的画价都给带高了!

吴宽书法了得,又酷爱藏书,遇到自己格外喜欢的书就会亲自用红印格本誊抄,笔法颇得苏轼遗风,瞧着端庄凝重,极具韵味。

王守仁拜会过吴宽几次,得了不少指点,介绍起来自然颇为推崇。

在场的都是还没功名在身的小年轻,哪怕王守仁没详细介绍,只凭一个“状元”和一个“学士”已经叫他们忍不住偷偷整帽理襟。

吴宽也是瞧见王守仁在提笔写字才过来看看,听其他人纷纷问好便随意勉励了几句。他拿起王守仁写的文章从头读了一遍,不由奇道:“这不是你的文章吧?”

王守仁上门讨教时会带上自己的习作,吴宽既看了字也看了内容,对王守仁的水平还是有所了解的。

别看王守仁未及弱冠,写起诗文来俨然已有自己的章法,这篇天真可爱的文章一看就不是出自他手。

王守仁大方介绍道:“这是我弟弟守文写的。文哥儿今年年方三岁,第一次写就写成这样了,我觉得稀奇便记了下来。”他又向吴宽恳求,“我答应了文哥儿不与父亲说起这事儿,您可得替我保密啊,要不然文哥儿得生我气了!”

吴宽虽猜出写这文章的人年纪不大,却没料到居然才三岁。他略一回想,笑着说道:“想来就是你们家那位小神童吧?”

最近文哥儿可是出了好大一通名,主要还是李东阳交游广阔,但凡你在朝中有那么一两个朋友,都有可能知晓李东阳写了什么新作。

吴宽旬休时虽更爱在家抄书,却也不至于没有朋友。何况他与谢迁他们这些同僚关系也算不错,自然没少听说王家这位小神童的事。

王守仁道:“文哥儿是不是小神童我不清楚,反正文章是他写的。”

“光看这文章,神童名副其实了。”吴宽笑着把文稿递了回去,便把主场还给了他们年轻人,径自寻寺中的画僧闲谈去了。

吴宽一走,其他人都收起轻视之心争相传看起文哥儿的文章来,还对着王守仁这个当哥哥的好生夸赞了几轮。

王守仁起初还听得挺乐呵,听着听着又觉得没意思,找了个由头和友人一同抽身离开。

王守仁走了,他抄写出来的那篇文章却还留在文会上。

一想到这文章不管是字还是内容都被吴宽这位翰林学士夸过,不少人都忍不住多读了两遍,沾沾上头的神童气。

谁都不知道的是,一句骂人狠话也在这场文会上悄然成型:“你瞅瞅你,写的都是什么玩意,还不如王守仁那三岁的弟弟。”

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文哥儿对于这两场大小文人聚会毫不知情。

他正和他祖父在棋盘上厮杀个不停,一老一少的“将军”声时不时在棋盘两头响起,一声比一声中气足。

听得岑老太太忍不住直摇头。

这爷孙俩,还真是一模一样!

王华却是不在家,他受邀去陪外地来的友人在京师游玩,到傍晚才从外头回来,这便错过了白日里的同好聚会。

对于文哥儿偷偷写文章这事儿,他自然也是一无所知。

王华归家后就瞧见文哥儿得意洋洋地在那教育他祖父:“落子无悔,落子无悔懂不懂!”

他祖父臭着一张脸,不太想搭理他。

王华过去把王老爷子从棋桌边哄开了,自己坐过去对文哥儿说道:“来,换成围棋,我看看你跟你杨先生学得怎么样了。”

文哥儿:“…………”

可恶,下个棋都能上阵父子兵!

这可真是打了老的,来了小的!

当然,这种话他是不敢和他爹说的,说了肯定要挨揍。

文哥儿在心里嘀嘀咕咕着,还是换上围棋和王华对弈起来。

到底是平民堆里考出来的状元郎,王华水平比王老爷子高多了,三两下就把文哥儿杀了个落花流水。

文哥儿气鼓鼓地表示不下了,今天的下棋时间正式结束!

这下换王老爷子得意了。

孙子大逆不道又怎么样,他不是还有孝顺儿子吗?

一家人热热闹闹地把晚饭吃了才各自散去。

翌日天气晴好,天也亮得比较早。

朝臣们三三两两地聚拢到宫门前等着去上朝。

按照朝廷规定,只有四品以上官员才够格入殿议事,五品以下的官员就在殿外站到朝会结束。

比如王华他们这些还没啥实职在身的翰林官,基本就是在外面陪站。

丘濬六十好几了,身体还好得很,一大早就健步来到宫门外。不想他才刚抵达平时等候宫门开启的位置,便觉不少人的目光落到了自己身上。

昨儿李东阳他们组的局,与会者相对比较年轻,并没有太多四品以上的官员。

可四品以上的官员谁没主持过一两次科举或者收过三五个门生?

这些后辈知晓了京中发生的新鲜事,前去拜会前辈时不免调侃几句,拉近拉近关系。

你每次登门都直接求人,压根没点感情基础,谁乐意搭理你?

所以这种新鲜又有趣的话题,实属拜会官场前辈时的绝佳谈资——只要每次都能聊得前辈心情愉快,感情不就起来了?

就这么一天的旬休日,“丘尚书特会做饼”这件事已经不胫而走,传遍了每一个热爱提携后辈的朝官府邸。

是以今儿一早,大伙都忍不住多瞧丘濬两眼。

丘濬一如既往地端着,脸庞十分严肃,背脊十分笔直,仿佛天生就这么不近人情。

有的人看起来格外冷酷,实际上会做好吃的软饼!

甚至还喜欢吃甜口的。

这可真是叫人想不到。

不少人忍不住暗暗在心中感慨。

丘濬:“…………”

这些人到底为什么一直盯着他看?

此时宫门大开,丘濬虎着一张脸迈步往里走。

走在他前头的是吏部尚书、户部尚书,这个班次代表着他们礼部在六部之中排在中间。丘濬往前一瞧,他们这一班最前头就是他老对头王恕。

就,有点不爽。

丘濬正怏怏不乐,就听王恕忽地朝他开了口:“你做的那个饼,真那么好吃吗?”

丘濬:?????

老王你说什么饼?

王恕其人,刚正不阿,唯有一桩很寻常的爱好:他很能吃。

有野史记载,王恕活到九十多岁,早起依然能一口气吃三大碗肉,每碗一两斤起步,牛羊猪狗鸡鸭的肉都可以,他一点都不挑食;吃了肉吧,还得吃点菜才营养均衡,所以他还要吃一大碗菜;肉菜也不能干吃不是?所以还要再加两盘面饼,堆得老高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