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虚(109)

“那快生火吧。”本想再次强调自己是神族，不需要吃东西，平日饮食只是为了让别人不要对自己另眼看待，在听到洛川内心的话语之后，兰裳咽下所有语言，只满怀期待地说了五个字。

打火石摩擦，干燥的草原上很快燃起火焰，为避免火势扩大，洛川还用灵力在火焰四周围成一个屏障，这大概是最后一次使用灵力，因此他显得格外认真，不出小半晌，烤熟的野兔发出诱人的香气。

兰裳并无食欲，每次吃洛川递过的食物都是为了让他开心而已，此次虽也不例外，但她慢慢咀嚼着，仔细品尝，看她吃得比平日认真，一旁傻乎乎看着的男子一把扯掉穿住野兔的木棍，抱着兔肉大快朵颐。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一只野兔就被啃得只剩骨头，又喝了一碗马奶酒，洛川心满意足地拍着肚子，抬眼看着兰裳。

眼中蕴含着千言万语，所有的期待、担忧、兴奋、不安都囊括在那一眼之中，今夜，究竟是这一生的终点，还是新生的开始，亦或是过去的延续，他摘下一直挂在颈部的银叶子，递给眼前的女子，若发生什么意外，也好给她留个念想。

兰裳接过银叶子，忍不住笑起来，这是自己的爱人，也是个人族，曾经有人嘲讽人族胆小懦弱又自以为是，果然还是有几分道理。作为大地上最有智慧的生灵，人族总是把自己看作万物的主人，随意猎杀驱驰各种生灵，高高在上的同时他们又无比自卑，遇事的时候总是祈求神明，平日林，对神明怨言最多的还是这些求神的人。

“别害怕，很快就会结束的。”搂着洛川的后背，手掌从他眼前划过，上一刻还在拍肚子的男子倒在她肩头，沉沉睡去。

不费吹灰之力抱起健硕的洛川，兰裳朝帐篷里走去，她在帐篷内布上坚不可破的结界，将蓝光散在地毯上，熟睡的男子被放在柔软的地毯上，沐浴在流动的光晕中。

挥去洛川上身的衣物，流光爬满古铜色的胸膛，一道细细的光线凝聚，光线刺穿坚实的皮肉，在胸前刨开一个细长的口子，随着兰裳手上光芒流转，鲜活跳动着的心脏顺着那条伤口被取出，层层蓝光迅速将拳头大小的心脏包裹，悬在起伏的胸膛上方。

光线迅速进入洛川体内，在左胸腔的位置与血管连通，暂时代替被取出的心脏，维持这个凡人周身的经脉运转。

兰裳往心脏中注入神力，持续了小半个时辰，她从心脏中取出一滴凝结的心血，运送到自己左肩前，抬手，对着那滴红血晶般的心血，似是在抽取什么。只一盏茶的功夫，几缕幽蓝色的光从她左肩上溢出，缓慢进入心血中，凝结的血滴很快被炼化，变作无色的气体被幽蓝光芒盖去，光芒流动着化作一颗小小的心形，里面仿佛有万千星辰在闪烁。

将流动的心形推入被取出的心脏中，左手食指和中指划过右手掌，闪着蓝光的血花如落雨般飞入被光芒包裹的心脏中，鲜红的心脏上瞬间浮现出无数幽蓝色的纹路，幽光将帐篷内映照得如同白昼。

帐外狂风骤起，呼啸着似要将整片草原连根拔起，草原腹地，被惊动的牛羊马匹撞破栅栏，四散狂奔，惊起的牧民们来不及穿上皮袄，光着上身追逐自家的牲畜，荒无人烟的地方，被结界包裹着的小帐篷，在狂风中巍然不动。

就在牧民快要辨不清方向的时候，风沙突然停住，夜空中万星齐亮，人们还来不及观赏绚丽的夜空，无数星光从天幕滑落，投入大地上四面八方。

“看啊，那么多流星，有灾难要降临世间。”同样被狂风吵醒的云都城，司天台所属各级官员从班房内出来，看着天上的异象，无一不惊恐，他们一齐抬头看向高高的穹霄宫。

观星台上，白衣的王和她的万千子民一样，注视着天象，虽看不出惊慌的神色，心里却默念着那个名字，兰裳，若非神引发异象，大地上能撼动上苍的，只有天钧未来的王。

另一个时空中，静止的浩瀚玄墟突然晃动起来，虚无空间内，命运的锁链断开，抽打在万界门上，擦除刺目的火花，三途川水刹间变为血红，在曼陀罗华上熟睡的羽嘉展翅数万里，青色火焰笼罩在太虚之镜上方。

大地上虽然一片安宁，下界与奎山议事的四星君却能感知玄墟异动，在高高的鞠山上，四道银光划开天穹，穿过云海，照在天鉴台上，“虚无中的回响。”北辰星君收手，不可思议地看着星辰错乱的天鉴台，这是来自大道的示警，有人动用禁术。

“尊上？”南斗星君环视余下四人，说道。

大道秘术，只有一人能够使用，虽然他们此刻不在这里，然而不管他们在何处，只要动用禁术，依然会引起玄墟震动，时空有无数个，但诸神之地是跨越时间的存在。

“尊上断然不会在倒影般的时空里使用禁术，是兰裳。”奎山摇着头，他依稀记得当年弥泱偶来下界，与之论道，曾提起大道秘术只能在一切都为真实的空间内使用。

“若是兰裳，必是三千余年前，那时，玄墟并无震动。”北辰星君转向比自己年岁略长的巫神，不解地问道。

兰裳在下界的那百余年，正是他驻守三途川的三百年，十宿星君以曼陀罗华花开三季为限，轮番驻守三途川，以确保川内神灵的宁静。只要玄墟一有异动，三途川水必会有所反应，那三百年，天河幽幽，妖花艳艳，直到三千年前那日，打破玄墟的沉静。

“想必是因为那时，弥泱尊上入定，所以虚无之地封闭，玄墟才无所感。”说话的是隐光星君。

十位星君中，北辰星君为众星之长，总领九天星辰，洞明隐光二位星君虽不掌管玄墟事务，但因他们镇压各处邪祟，进入太虚之镜的次数反而比其他星君更多些，因此对玄墟的运转法则，也比另外八位星君更了解些。

仿佛与外界隔绝的帐篷内，源源不断的神力涌入凡人的心脏中，鲜红的颜色逐渐淡去，只剩下樱花般的粉红，薄薄的外壳内，月白的光芒流动着，心脏再次跳动起来。

兰裳满意地看着宛若新生的人族心脏，挥去流动在洛川身上的光晕，将本就属于他的心脏顺着那道细长的口子推入，粉红色没入胸膛，古铜色的肌肤光滑如初，心脏重新连通周身，鲜红的血液泛起荧光，流通全身后，鲜血倒流回心脏，与神光融合，在流出时，已和常人之血无异。

看着逐渐变回二十余岁的脸庞，兰裳小心翼翼地给□□的上身披上衣裳，用灵力探听微弱的心跳，此后，这个快四十岁的男子，将以这副容貌在大地上生存，直到二百五十年后的那一天，一探寿元，本只剩六十年寿数的洛川，已探不到他生命的尽头。

“原来竟与神之寿数相连，可惜你最终还是会随我一起消散，洛川，自此以后，你再无病痛，不会老去，也再无轮回，原谅我的自私，我不要看你千世万世，我只要你，永远属于我。”兰裳亲吻着低垂的眼角，喃喃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