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虚(158)
羽嘉闻言，轻轻应了一声嗯，乖乖展翅，飞回到太虚之镜前，弥泱随后前往万界门前，看了眼神光荧荧的玄墟，转身不再回头，朝下界而去。
她来到离泽畔，化去为阻止人族进入而设下的烟瘴，此处已无凶兽，残存的毒气已不会对生灵造成大的伤害，极南之地终有一日会恢复成沃野，也该让人族踏足这方土地，也能让他们明白，这并非传闻中的神弃之地。
从离泽下进入溟海内，她随手化出两壶酒，去溟海中央寻找那个与神族为敌十五万年的怨灵之主，躲在此处三万年不愿以真面目示人的焚祭，似乎早已在等待弥泱的到来，他甚至在海内布下桌椅坐席，默默坐在一团黑雾中，只为等那人前来一叙。
穿过黑雾，弥泱坐在珊瑚石桌一侧，将两壶酒放在桌上，迷雾后的身影才露出真容，永远如同十余岁少年的面容，额上纹着一道黑色火焰，在那双漆黑的没有眼白的眼睛睁开之前，谁都会以为这个的少年是谁家负气出走的公子哥，可他偏偏是怨灵之主，暗之力的拥有者，焚祭。
“我在这里等了你三万年，没想到垠渊先来到这儿，说起来我还得感谢他，否则我也不能将你们神族搅得天翻地覆。”焚祭拿起自己生前的酒壶浅饮一口，他并不善饮酒，更不会品酒，对他来说世间的酒与水皆无差异。
“你处心积虑把我弄到这儿来，难道就为了说这个？”弥泱也拿起酒壶饮酒，一饮才发现这两壶随手幻化的酒，竟是醉仙。
“你难道就没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我做了那么多，也算让你吃尽了苦头，你就没有一点生气吗？”焚祭将酒壶放下，说道。
他本以为弥泱会因他的所作所为生气，甚至对他破口大骂，能让一向淡漠的众神之主愤怒，是一件多么令人兴奋的事，可是现在，对方非但没有生气，甚至都没有责问自己，只是平静地坐在对面，若无其事的饮酒，似乎自己的谋划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是那么微不足道。
弥泱微微一笑，难道除了她之外，无论是神族、人族亦或是怨灵族，都喜欢体验惹怒别人之后的满足感吗？已经发生过的事情，生气也好，愤怒也罢，对于眼前的局面来说，都不再有任何意义，一时间被那些情绪左右，反而会影响解决问题的速度。
“天命如此，我无怨言。”她饮着酒，瞟了一眼对面少年般的面孔，这张脸，可真是世间最大的谎言。
轻飘飘一句天命，竟将一切带过，焚祭没想到自己所做的一切，在对方眼里如此不值一提。他们同出自虚无，那些不甘和怨恨凝聚成了他，然而他却是大道的弃子，天地方开，就被驱逐到冰冷的溟海下，因此在他的认知里，世间不该存在有生息的东西。
“当日如果垠渊真的将你杀死，你还会如此说吗？”
“若是那样，今日我不会在此。”
焚祭再次哑口无言，其实他并不希望弥泱死去，但更不希望她高居九天之上，受众生敬仰，他只想让她不那么如意，也尝尝黑暗之苦。
“你真的非杀我不可吗？”他问道，回想这十余万年来，神族从未对怨灵一族留情，而作为两族之主，他们也敌对了十余万年。
“你若安心居于溟海，不挑衅神族，不戕害生灵，我便不会为难你族。”这个回答一直以来就没改变过，弥泱认为，既然怨灵一族居于溟海中，就该永世安定安定在那处，不该对其余地界有非分之想。
“若我非要让大地上只剩下我族，亦想侵占玄墟呢？”
“那我岂能留你在世间。”
这仿佛是一段无用的对话，焚祭明知答案，却还是问了出来，怨灵一族其实无法在玄墟存活，他们只能飘荡在大地上溟海中，就连他都不能长时间呆在玄墟，但是对那片神圣之地的向往，让他无法安心幽居海下，占领神地，让怨灵族成为苍生之主的念头在他心里越积越深。
神族岂能容忍这种行为存在，他们必然会反抗，敌对者绝不宽恕，侵犯者必被处死，因此当他离开溟海再次踏足天鉴台的那一刻起，就注定怨灵族必须消亡的命运。
“可我从未想过真的要杀了你。”
“现在说这些有何意义，七月十五，亡灵出没，你在此时利用垠渊，可真是个好手段。”
其实弥泱并不在意焚祭是否想杀死自己，既然是敌人，他们之间本就是你死我活，说什么从未想过的话，在事实面前都显得太空洞，只是作为一族之主，这种卑鄙龌龊的手段的确令人不齿。
“我本想利用他屠灭人族，我还以为你心灰意冷之下，不会再插手下界之事。”
“你现在无法做到的事，就利用别人去做，果然是只能活在黑暗中的一族。”
弥泱放下酒壶，冷笑着看着全身裹着黑衣的焚祭，如果所猜不错，这个被封印了两万余年的怨灵身形尚未复原，因此才躲在此处，掩盖行踪，同时借着大地上的灵息来恢复自身。
焚祭闻言一愣，随即自嘲般笑了笑，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世间之事，怎能瞒过掌握着苍生命运的神祇，只是自己此刻的情况，竟被对方看清，这多少还是让他有些惊讶。
“那又如何？人族此时不灭，迟早毁灭，你作为至高无上的神祇，难道看不出他们的宿命吗？”他冷下脸来，面上阴云密布，沉着声问道，很久尖锐的声音显得喑哑而刺耳。
“看得出又如何，看不出又如何，你我和垠渊同为虚无所生，所谓苍生宿命，你难道真不知其中意吗？”弥泱挥手散去席卷过来的黑雾，抬起头看着那双没有一丝生机的黑色眼睛，无光无神，一片漆黑如同死亡的召唤。
焚祭再一次沉默，他并不完全理解这些话的意思，虚无大道掌握着众生的宿命，而他们则生于虚无。然而十余万年来，他从未领悟过宿命二字的真谛，只知道对于怨灵一族，自己可以随意改变他们的命运。
“你是说命轮？大道还真是偏心，偏偏只有你可以看那个东西，苍生命轮可以被我们强行改变，你要保苍生，我偏要毁苍生，你当真认为这一次神族能胜得过我？”从刚才的对话中，他猜测弥泱已经看过人族的命轮，也不再隐瞒，直接说出自己的意图。
“你大可一试。”弥泱在桌上布下棋盘，黑白两子落下，黑子逐渐被白子包围，最终只剩下中间一粒。
黑子落尽，预示着暗之力必败，这是威胁还是提醒，焚祭沉吟着看着棋盘，维扬起嘴角，“既如此，你为何不趁此时将我杀死，以绝后患。”他问道。
“你敢引我到此，绝不是为了送死。”弥泱说罢，以手轻点期盼中间的黑子，在黑子破碎的瞬间，棋盘上黑云密布，“一招不慎，满盘皆输，你焚祭从不会冒险行事。”她将黑云点拨开。
焚祭端起酒壶，用饮酒来掩饰被看破内心的慌张，这一次，他机关算尽，胜券在握，自以为一切都做的天衣无缝，没想到还是被面前的人看出了破绽。三千年前，他自认为万无一失，没想到垠渊的神识会在最后关头犹豫，更没想到本该被自己一击毙命的人出手就那么决绝，当时若不是自己反应迅速，恐怕早已经灰飞烟灭。他曾对那些神鬼不知的举动自鸣得意，但现在，自己看起来却像个失败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