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虚(231)

不光是她没想到，奎山没想到，连姝妤自己也没想到，原以为那番激昂的回答会得到赞赏，面对意料之外的答复，小姑娘一时愣住，怔怔地看着面前严肃的王，好像在思索着刚才那些话。

“我当然愿意，这是为了大地安危而做的事，我的生死不算什么。”她不明白面对自己肯定的回答，弥泱为何会有这样的反问，便再次重复着自己不在意个人安危，愿意去做这件事。

原来小姑娘把自己一而再地询问理解成自己担忧她的安危，弥泱摇着头笑了笑，说道：“姝妤，你记住，你可以生，可以死，但你没有必要为他人而生，为他人而死，你的生死皆是因为你自己，无论你是什么身份，你首先是你自己，抛开那些所谓的道义，你是否愿意前往，如果你不愿意，我绝对不会强迫你。”

虽然自己自小顽劣淘气，但生死道义这一类道理也听到了不少，自小的耳濡目染让她明白，身居高位便有对天下的责任，人要学会忍辱负重地活着，也要有为天下舍生取义的勇气，现在，作为王的众神之主却告诉自己，人之生死皆为自己，高位之上的人亦可先为自己再为天下。

你来我往的几句话，带给她的震撼远胜于近二十年间的所有，从小熟知的神话故事里，神仙都是为了庇护苍生而不顾自己安危的英雄，可面前的王不是，她鄙夷禁锢世人的世俗礼法，反对那些满口道德仁义，而身为神该做的事，一件也没少做，何为神，何为人，何为生，何为死，姝妤一时陷入迷茫中。

“可是父亲和我说，身为公主就应当将国家和子民摆在自己前面。”她低下头，呢喃着说道，心里默认了王刚才说的话，只是父亲的教育也根深蒂固地刻在自己心里。

“那你父亲是否和你说过，他希望你永远做个无忧无虑，在他膝下承欢的女孩？”姬恒的心思如何能瞒过弥泱，这个位极人臣的大司徒如何疼惜女儿，她岂能不知。

父亲竟然是这样想，小姑娘突然松了口气，如释重负地笑了起来，尽管父亲从未说过，但王绝不会骗自己，她深知身在四姓中，肩负家国重任，自己淘气顽皮，也是仗着年纪尚小，故而放纵几年，待到明年二月初十一过，她也应当履行公主应尽的义务。从小享尽荣华，她却羡慕古尔列草原上的牧民，他们可以纵情驰骋，为自己放牧，与天地共舞，这也是这两年来她总是找借口到北边去查军的原因，若父亲当真允许自己随心做选择，那她宁愿放弃公主的身份。

可助神族一事太过诱人，就算抛开一切，只是单论这一件事，看似不着边际的小姑娘，从小就梦想做个大英雄，若是成功了，她便是真正的英雄，不为他人，不为天下，就算为了自己心中的梦，她还是愿意前往一试。

“我愿意去，就当是为了完成自己的心愿。”她咧开嘴笑着，拍着胸膛豪气万丈地说着。

“那你可要想好了，一旦踏出这一步，在禁制破解之前就不能反悔，除非我的判断是错的。”弥泱看着一腔热血的小姑娘，不再说什么，只是提醒她这是一次没有退路的选择。

在这瞬间，姝妤的确有一丝退缩，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坚持下去，神族面对的事情不比人间，困苦只要咬咬牙就能过去，很多时候没有强大的灵力做支撑，无法应对突如其来的变故，可为了自己心中那颗萌芽的种子，她还是坚定地点点头说道：“我想好了，我一定会竭尽全力做好。”

“好，那把你手上的银铃解下来，你只能依靠自己的力量。”弥泱说道，银铃上有自己渡上的神力，泽中的力量不认自己，自然也不会认身上带着自己神力的人。

小姑娘看了看手腕上随身携带多年的宝贝，依依不舍地解下递给弥泱，脱手那一刻，一阵恐惧涌上心头，没有了银铃，就真的再没有任何力量可以保护自己，然而给出去的东西，说出去的话，没有再收回的道理，前方即便是万丈深渊，自己也必须硬着头皮跳下去。

走出仙邸，回望看不见的天钧故土，她闭上眼睛长舒一口气，紧了紧衣袖中有些颤抖的双手，踏向更遥远的东方。

第74章 千年

进入鞠山以东，便是大片扶木林，林间氤氲着云烟和金光水雾，小姑娘总觉得有双眼睛在盯着自己，四下打量，在低头那瞬间，险些吓得魂飞魄散，头顶日光，脚下却看不到自己的影子，天钧人都知道，活着的生灵在光影下都能看到自己的影子，若是没有影子，那就意味着这个人已经死去。

活了二十年，她从来没这么后悔过，早知道不放下豪言，说什么要协助神族，这一玩儿，搞不好把自己的小命都留在了这里，开弓的箭再也拉不回去，只能硬着头皮上，还是弥泱看出了她的忧虑，啼笑皆非的给她解释着。

扶木林内本是地仙所居之地，地仙虽无仙元，却也脱去凡胎，他们不似凡人那般有三魂七魄，加之他们元灵颇为孱弱，故而扶木林内根基特异，此间所有生灵在日光的照射下都无法出现影子，所以才会让小姑娘如此虚惊一场。

弄清楚情况的小姑娘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有雀跃着蹦蹦跳跳往前走，也顾不得背后看过来的眼睛，或许这也是因灵息所致的幻觉，她哪里知道，背后那些眼睛都是真的，对于贸然闯入自己地盘的人族，这些地仙自然加强戒备，只是碍于神族在场，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只敢在扶木上暗窥。

“看，那就是艮泽。”弥泱指着前面烟波浩渺的泽水说道，姝妤顺着那个方向看去，扶木林内高悬于顶的太阳，似乎与泽面交接。

“你要进入泽内，前往泽底，那里有一道力量，你必须想办法将那道力量化解。”汐樾拍了拍她的肩膀，低头在她耳边说道。

这时小姑娘兴奋不起来了，且不说会不会水，圣泽内的力量她也算领教过，这里是神仙居住的地方，灵力断然不比乾泽弱，乾泽内的力量，以哥哥的灵力尚且抵抗不了，那是天钧国内灵力最高强的人之一，还险些丧生于泽畔，更不用说自己，而且昔日护身用了银铃还被王收走，此刻除了那些微薄的灵力，她真的什么都没有。

脚下如灌了泥泞那般千斤重，任汐樾再怎么催促，她就是迈不出那一步，用力掐了掐自己的掌心，痛感告诉她，这一切都是现实，并非梦境，将求助的目光投向身旁的王，只听一声轻叹后，弥泱走向前几步，背对着她说道：“如果害怕，就回去吧，从此以后，把少阳的所有都忘记。”

害怕乃是人之常情，也是人族面对危险时的本能反应，她所无奈的并非因为小姑娘的退却，而是这反复无常的态度，当断不断，必生大乱，面对一汪泽水尚且如此，若此人真是羽嘉所说的人皇，如此举棋不定，日后如何统御溟洲大地。

从那一声叹息中，姝妤听出了失望，或许并不是失望，只是无可奈何罢了，自从行路以来，她已经想过无数次退出，却都坚持了下来，王既是神，怎会看不透她的心思，这一次，本已不可反悔，然而王依旧做出了退步，她有些痛恨自己，恨自己能力不行，无法承担重任，也恨自己自小顽劣，荒废了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