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虚(284)

在人族的世界中，有仇之人便是敌人，而世间最大的仇恨便是国仇，兰裳之死不仅是弑君之恨，更是导致王族绝迹，这是举国之仇，人族间最无法化解的仇恨，汐樾突然觉得两国之争和神族与怨灵族之争无异，与生俱来的敌对固然无法化解，后天形成的仇恨更容易被放大。

“别想太多，这些事情，让人族自己去了吧，神族还有那么多未了之事，我只求无愧于这片大地。”弥泱对身边的神君最为了解，知她最是心系苍生，不忍世人被战火荼毒，然而神族，并非真的无所不能。

现目前也只能这样，送子莹回焱城时，焱城内戒备森严，军队加强操练，站在执政者的立场上，这必然是姬恒和姚威暗通款曲，露出风声，才让丹陆士兵进入备战状态，但流言四起，民众只会认为两国又将起战事，大地上平静百年，有些激进的人群早已厌恶了这种不得已而维系的和平。

说起来人族真是个矛盾的族群，在硝烟中，多少□□离子散，骨肉分离，声声泣血中呼唤和平之声四起，得到了来之不易的和平，这些人却不珍惜，稍微恢复些生息，他们就会迫不及待地将昔日的仇恨捡起，恨不得将敌人手刃，分明不是这代人的恩怨，仇恨的种子却一直生根发芽。

“就没有结束战争的方法吗？”汐樾宁愿天下永无战事，这样众神就可以永远把酒言欢，日日流连丝竹声中。

“有。”

“什么方法？”

“消亡。”

只有一无所有才能结束一切，并非是生灵一无所有，而是天地间一片混沌，没有生灵，只有无垠的矇昧虚空，那是玄墟以下最初始的状态。

“若是要生灵存世又不起纷争，可能吗？”

“可能。”

“怎样做到？”

“众生皆傀儡，便不会再有争端。”

这些回答让汐樾不寒而栗，消亡便是苍生尽毁，可傀儡，比消亡还可怕，九天生灵皆无知无觉，如牵线木偶般被人控制，没有私欲没有情感，这样的生灵不会有任何意识，他们活者，却如同死去，那样的九天世界，与其让其存在，不如毁灭。

“那我们和怨灵，有握手言和的那一日吗？”她痛恨怨灵，但那个神族的宿敌若是能安居溟海，两族就不会起没必要的争端。

“汐樾，我们两族永远不可能握手言和，但是战争总会有结束的一日，这一次过后，我们之间便不会再有战争。”弥泱带着汐樾走上鞠山，向林中撒下点点金光。

“你要唤醒这些神灵？这一次当真能结束战争？你要做什么？”汐樾心头没由来得紧张起来，她隐隐感觉到，天下，将会发生前所未有的动荡，将会关乎六海九天十二境，虚无之下众生的命途皆系于这一次交锋。

神灵久栖于此，不会即刻醒来，该予其一些生息之力，让他们慢慢苏醒，神族与怨灵再无战事，本该是欢喜之事，她为何如此不安，莫非她感知到了什么，弥泱摇了摇头，说起神族第一次和怨灵族交锋之事。

那时众神不明怨灵族的底细，应对得颇为小心，那些驻守玄墟的神兵似乎生而知道怨灵是自己的敌人，交锋之时毫不留情，那场战争在模糊中开始，又在迷糊中结束，那之后众神才知道，来者便是怨灵族，这个名字并不陌生，虽然他们素未谋面，但自他们降世之时起，就知道怨灵与神，是宿命中的敌人。

“你知道吗？那个时候的怨灵族也和你们一样，小心应对却又想置对方于死地，因为他们也是从诞生之时起便知神族是怨灵族的宿敌。”那是天地间第一场真正的战争，却带着几许荒唐和离奇。

“大道为什么要定下这样的准则，是非善恶共存于世，为何我们两族非得你死我活。”汐樾有些不明白，大道最应庇护苍生，为何会让这两个先天之族处于永远对立的立场。

“我们两族不会你死我活，只要焚祭活着，怨灵族就永远不会消失，当日我让天地所生的怨灵绝迹，但他依旧能以各种方式运化出许多怨灵，就像我能运化出无数神兵一样。至于大道为何如此，大道先天，道极本源，若诸事顺遂，规矩便没有存在的必要，道衍化出的东西，并非只有一面。”本该你死我活的敌人，在大道面前却必须共存，道之一字，亦非永恒。

汐樾并没有十分明白这些话的意思，尽管她能知晓弥泱的思绪，然而那些繁复的大道奥秘，她却无法参透，神受万世之尊，却也必须尊崇大道，大道立于虚无，那是众神无法踏足的神圣之地，她只是问着若是将焚祭除掉，可否让怨灵族彻底消亡，大道既立两族，为何怨灵族没有诸如神族十宿这样的人物。

这是隐藏在虚无深处的秘密，不想竟在此时被自己最信赖的人提及，弥泱回想起太易之初，虚无开始运化两道力量，一为自己，二为焚祭，怨灵族并非没有更多怨灵，鸿蒙初开时，她被垠渊缠着在虚无中看诸神降世，那个时候，怨灵族同样降世了十一位怨力超群的怨灵，想到日后之乱，她趁那些怨灵还未化形之际，召唤绝苍剑灵将那十一位怨灵逐一毁灭在混沌中，这是她与大道之间的秘密，世间再无人知晓。

后来焚祭无数次抱怨过大道不公，将其视为弃子，让其孤军奋战，大道也从未隐喻过此事，世人都以为道是最公正的法则，实际上，道是不公和邪恶的源头。

就是这样一个被大道厌恶的弃子，道却不允许其死去，焚祭和神族一样永生于天地，无休止的和神族交锋，每一次都失败，又再次卷土重来，怨灵族无法战胜神族，而众神之主也无法真正将怨灵之主杀死，天与地之间，这便是大道想要的平衡。

“如果这真的是大道所定，焚祭不会死去，怨灵族也不会消亡，我族和怨灵族就只能这样一直循环往复，永远没有结束之时。”怨灵族虽然会死去，却可以一次又一次出现，就像玄墟的神灵一样，两族的生命都没有终点，那他们之间的战争，也看不到尽头。

“不，焚祭会死去，总有一天，神族终不会再起战事。”弥泱一口否定汐樾的说法，她不会让这种斗争一直持续下去，十几万年，足够了，她已经厌倦了这种无止尽的敌对。

“你有办法对吗？”汐樾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她早就渴求着这么一天，到那时，定要拉上自己喜欢的人在九天世界内好好玩耍一番，“我就知道你有办法，你知道世间所有秘密，这点小问题怎么能难倒你呢？对吧。”

恍惚间，时光好像又回到了最初的时候，那个时候她才刚刚降世，却被那个自己睁开眼就知道是尊上的神祇带在身边，每日看看天地间有没有什么新奇事发生，就这样糊里糊涂的过了近万年，直到焚祭闯入天鉴台，将平静打破。

“汐樾，你是神君，得有点神族的威仪。”弥泱嘴上虽然说着，手却揽在靠在自己身上的神君肩头，当年在玄墟，她也是这么说，身边人倒是没有一点儿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