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虚(304)

弥泱不想拂了汐樾的一番雅兴，只是这天衹殿实在留不到，因此这里曾经发生了那样的事，神力，暗之力，怨力，大地灵息，人族精血曾在此处交融，世间万物，皆有情义记忆，若是将神殿留在世间，被别有用心之人利用，那些记忆中藏着的秘密，一旦现世，不知会催生出怎样的力量。

“我只是觉得有些可惜，既然无法留下，就把它毁了吧。”汐樾摇着头说道，她并非有此执念，也不渴望拥有一座殿宇，神族就该与星为伴，居于缥缈中，只是有些怀念神殿筑成后的两万七千年。

那些不用征战不用维持天地秩序，也不用再平衡各方势力的时光，在转瞬间便消逝，那时的他们，要么饮酒取乐，要么相互比拼神力，或于天鉴台把玩星宿，或于三途川畔赏花，在看着太虚之镜前的曼陀罗华谈论人族生死，若是某一日心血来潮，星君们结伴到鸿蒙之柱下，让他们的尊上来上一曲，岂不美哉。

众生皆当是天之骄子的神族，就该这样活着，他们漫长而没有尽头的神生中，就应该无病无灾，无伤无痛，只有无边的欢乐，好在这样的时光，就快要再次到来。

幽荧之火至阴，烛照之火至阳，要让这样一座曾经容纳了强大神力的殿宇悄无声息的消失，非至阳之火不可，金色火焰将失去光辉的神殿环绕，并未燃起，而是如同神光那般萦绕着，将洁白的神殿镀一层金辉，火焰围着神殿缓缓流动着，石柱在两人眼前一点点化作白烟，若天阶般铺满的白玉砖变得晶莹剔透，一粒粒晶钻浮在空中。

这是汐樾第一次见至阳之火燃烬的场面，幽荧之火燃尽万物，最终皆化作青烟，而烛照之火则由所烧之物的本色而定，因为阴火本烧没有生息之物，那些并非生灵，故而无色，烛照之火则不为诸神所了解，他们几乎见不到那道至阳的金色火焰，不想这道火焰燃烬之时竟不是烧灼。

火焰继续围绕着白玉砖散落的碎片，依旧慢慢流动着，那些碎粒映照着阳光，消散得无影无踪，火焰化作金光隐入阳光下，眼前只有碧空流云，仿佛那座传闻中的神殿从来没有存在过。

“这是一个时代的结束。”汐樾抬头，喃喃自语。

弥泱没有问为什么，也能解出话中意，若将人族诞生后的六万年以时代划分，那六万年前到三万年前可以算一个时代，那是一个纷乱的时代，人族从茹毛饮血的蛮荒时代进入群雄逐鹿的兼并时代，就是这三万年，语言文字系统完善，溟洲开始兴起各种礼教和制度，通天巫一族的绝迹和王族的诞生标志着这一时代结束。

而第二个时代，就是三万年前到现在，奎山率领一万神灵下界，天降王权于天钧和丹陆，这时的溟洲进入最繁盛的时期，两万七千年来，虽然偶有摩擦，人间再未发生过任何大的纷争，家国安定，百姓富足，人们追求修炼以谋长生，两国之人因灵识形成而突破百岁人生，得以延寿之三百载。

所谓盛极必衰，物极必反，在溟洲全盛的时候，人族也迎来了最大的灾难，延续近三千年的战火，令大地生灵涂炭，即便如此，天钧丹陆两国人民依旧相信他们的王会回来，会带领国民走出困境，这三万年，可以说得上是溟洲的神治时代，王族皆是按照最初的神谕行事，人民皆奉王若神明。

而从此刻开始，溟洲大地上将不再有天降王权，这方世界将融入九天，神族将彻底离开这片大地，与怨灵族的纷争结束后，奎山亦不会久留，人族将进入真正的人治时代，他们将用自己的双手主宰自己命途，去创造真正属于人族的文明，这时上一个时代的结束，也是一个全新时代的开始。

“走吧，汐樾，回云都。”弥泱将汐樾揽了过来，在这里耽误了许多时辰，不觉半日已经过去。

“那我们什么时候开归藏川？”汐樾这几日对此事愈发上心，早日了却凡间事，他们才能早日回到玄墟。

弥泱只是说着快了，并未说具体时间，现在已是下午，并非开川的好时机，那些亡魂三千年不见天日，若被强烈的阳光灼烧，怕是等不到轮回道开就已荡然无存，然而也不能在夜间开川，夜间阴气太甚，会让亡魂伺机而出流连人间，只有朝日初升之时，才是最适合的时候。

她捂住汐樾轻启而欲发问的双唇，轻声说着：“穹霄宫内北辰送来了许多忘忧，我们来痛饮一场，如何？”

忘忧之酒，饮之忘忧，北辰送来的酒，不过饮了几坛，汐樾挂念余下的酒许久，现在有这样的机会，怎能不立刻点头答应，人间许多烦心事，不如一醉解千愁。

第89章 移魂

天象异常一事，天钧四姓商讨半日没个结果，后因卦象不显而作罢，午后归家，姬恒扒了几口冷食匆匆填饱肚子，便赶往穹霄宫，虽然不知王是否在宫内，但生辰日收了王礼，于公于私，都应入宫当面叩谢王恩，眼看夕阳渐落，就要到宵禁时刻，回府还是再等片刻，他犹豫着在宫阶下踱步。

近侍言说王昨夜回宫后只待了片刻，天明后就离去，至今未归，再问余事，近侍闭口不答，他深知这些近侍来历非凡，非自己可比，他们眼中只有神族，凡人对他们来说，无论贵贱，都一视同仁，故而他并未感到被冒犯，而是恭敬立于阶下，等待王归。

燃尽天衹殿后，弥泱带着汐樾慢慢北归，他们行于低空，夕阳余晖洒在身上，给大地镀上一片璀璨的金黄，虽已是冬日，还带着温度的日光将大地映照得如同秋收时节，沃野王畿内车水马龙，熙熙攘攘的人群悠然走在大道上，享受宵禁之前最后的闲暇时光。

天钧人讲求阴阳调和之道，对他们来说，冬日昼短夜长，天气寒凉，因此要存积体内热气，外阴内阳，才能让人体气韵有条不紊地运行，故而每年最后两个月，天钧人有一个颇为奇特的禁忌，那便是忌疾走，若是让身体流出太多汗水，这被认为是带走体内阳气的行为。

沃野内虽然冷风拂面，但自古就有雪不过乾泽的说法，王畿的冬日鲜少降水，晴朗干燥，白日里在屋外行走，并不会觉得过于严寒，归家后生起壁炉柴火，整个屋内一片暖意，而且天钧国术本为流霜术，乃寒冰之术，故而天钧人体内的灵识也具备抗拒严寒的能力。

南境的丹陆人就极难忍受天钧的寒冷，南方湿热，越往南走越甚，流金术为赤火之术，丹陆人能抗暑热而不耐寒，因为常年在北方经商的丹陆商贾，必会在十一月来临之前离开天钧，返回丹陆避寒，而天钧人却能忍受丹陆夏日的酷暑，只是他们并不愿离开故土。

“弥泱，我想去那里。”汐樾突然停下脚步，指着下方的小镇说道。

那是一个位于云都南百里的古镇，也是沃野上最古老的村落，早在五万年前，一群渔猎为生的人就聚居在此，由于与扁舟为伴，他们便把村落取名为兰桡村，后来天钧人占领沃野，并未对那些不属于任何一个部族的渔民赶尽杀绝，而是将他们纳入部族，让他们世居此地，并将此地改名为兰桡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