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虚(314)

敌人多一个少一个又有什么关系呢？只是她没想到，那抹残魂从天祇殿落下后，竟然被怨灵族带走，而且被注入了那么强大的怨力，满是漆黑的眼眸中已经看不出昔日人族的情绪，非人非神亦非怨灵的洛川在面对自己时，迟疑而逃避，那抹残魂依然带着过去的记忆，而且并非被迫变成这样。

银色神光束缚下的男子就在离自己数尺的地方，弥泱再三检查，确认怀中人无事后，注入一道安神的神力，让她暂时睡去，这样更有利于她恢复神力，之后便走到男子身旁，将神光变回银枪，小心收入汐樾体内。

“我该叫你洛川还是什么呢？”她蹲下身，问依旧呆若木鸡的男子。

无论变作什么，他的名字依旧是那个，那是自己挚爱的人所取，自从被推到前面那一刻，洛川的思绪一直极乱，直到被神光捆住，到此刻为止，他都那么呆呆的跪在地上，他会想着那些事，那些话，恍然间觉得自己无法面对眼前的人，曾经恨过怨过迷失过，但真正兵戈相向时，他只觉得自己好像犯下了大错。

其实在飘散的过程中，他已经渐渐放下了那些执念，真正的死亡来临之时，并没有想象中的不甘和恐惧，反而有彻底解脱的感觉，因此被带到那片海中，那些人为他化形重塑身躯之后，他并没有多少喜悦，反而开始回忆那日在天祇殿中的对话，神虽然残忍，但神之所言，或许是对的。

再后来他被带到一个从未见过的人身侧，许多人对其阿谀奉承，马首是瞻，一如人族对自己的君王一样，其实他非常排斥那群人，特别是为首的那一人，他们虽然救了自己，但那些人身上，全无神族的坦荡，亦如他们的衣装和眼眸一样，直到那一句话，让他在犹豫中接受了那道诡异的力量。

我能战胜弥泱，让兰裳再次回到你身边。

这是他三千年的执念，可当他听到挚爱能回来的时候，却不相信那是真的，神说不可能的事便是不可能，别族口中能回来的人，就算真的回来，那还是曾经那个人吗？兰裳何等敬重神明，要战胜神的人自然是神族的敌人，理智告诉他不能那样做，但三千年的思念，终是让他走出了那一步。

当被推出替人挡枪的时候，他希望那一枪能彻底了解自己的生命，能死在那个人手里，也算给自己这三千年一个交代，但是对方停住了手，那个总是说要自己快些消散，被自己默默骂了无数遍的众神之主，并没有对自己刺出那一枪，那些曾经救他的人落荒而逃，在他们眼里，自己终究是个工具。

而这个自己曾经怨恨的神祇，却为自己挡下致命一击，他看着缓缓流动的川水，靛青色的波光仿佛会将人一世的烦忧统统带走。

弥泱见他久久未语，亦不愿停留，将身后平卧在地上的汐樾抱起，头也不回地说出三个字：“跟我走。”

这一次，洛川没有迟疑，立刻起身跟了上去，他知道这才是自己真正应该跟随的人。

第91章 轮回

这一路，弥泱走得并不算很快，洛川用身上的怨力行走，所以并未落后，这是他第一次利用这种陌生的灵力，虽然厌恶这些莫名其妙闯入自己体内的力量，但若是不用，他便无法跟上前面的人，走到暘谷岸边，平静的谷中突然灵波涌动，暘谷上方的结界察觉怨力靠近，想要将来人拦下。

洛川并不懂得如何隐藏怨力，如果不是刚才必须跟上，他完全不想使用这些灵力，弥泱将他卷入云端，云朵载着他穿过暘谷，越过仙泽，这是他第三次来到这里，前两次都是以一抹残魂依附在姝妤体内，这是他第一次亲眼看着这里，溟洲人口中神仙居住的少阳。

仙泽内的气氛严肃了许多，仙君们修炼变得小心而谨慎，不似之前那般散漫，鞠山上的一万神灵已化形醒来，消息很快传遍仙泽，大小仙君们对神族都带着深深的敬意，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弄出大动静，得罪了那些沉睡三万年的神兵，灵泉感应到灵息的变化，流水声也变得轻柔。

云朵落在一棵高大的建木旁，弥泱紧随其后到来，她将怀中的汐樾放在树下，树上的神息流下，裹着沉沉安睡的星君，洛川还未看清此处，冰冷的长枪就抵住他的颈部，这也是一把银色的长枪，只是上面没有那么刺眼的银光，微微扭头，看到身后站着两个浑身银甲的战士，他们身上和那些黑衣人一样散发着寒气，却不是那种令人生厌的冰冷，而是令人生畏的神威。

神族和怨灵族不共戴天，沉睡三万年后刚苏醒的神兵，面对满身怨力，突然闯入的陌生人，恨不得立刻将其挫骨扬灰，只因他是跟随尊上而来，所以他们才迟迟未动手，只是用长枪将其控制住。

“布下桌椅，你们便下去吧。”弥泱安置好汐樾后，抬手移开架在洛川肩上的长枪，指着身前的空地说道。

“是。”两个神兵收起长枪，恭敬地答道，他们指尖银光闪烁，空地上瞬间多了一张石桌，还有一把椅子。

银光又一闪，两个神兵回到建木上，面对这一把椅子，弥泱微微笑了笑，他们并非不能多布下一把，只是不想让他人坐下，在他们眼里，敌人怎配和神族同坐，她又布下一把椅子，指了指，示意呆立着没了情绪的男子坐下，自从相见到现在，洛川脸上的神色没有一丝变化。

饶是心头波涛万丈，涟漪荡漾，他再也无法把那些情绪写在脸上，怨灵族漆黑的眼睛中毫无波澜，但还能从他们脸上的神色变化读出他们的内心，可他自从被强行注入拿道强大的怨力之后，那张俊朗的脸庞，就如同被寒冰冻住一般，再也表现不出喜怒哀乐。

别扭了半晌，他终于坐在那把椅子上，依旧不敢直视那双眼睛，哪怕他已察觉到对方的目光一直在自己身上停留，不明白这样的回避到底是为了什么、也不明白自己到底在怕什么，他只知道自己抬不起头，那些被叫做怨灵的神秘人是神族的敌人，而自己现在，也长成了他们的模样。

“你可知道，那个赐予你力量的人，便是杀害兰裳的凶手。”一声叹息，弥泱终于不再看面前垂着头的男子，她将目光指向远方。

惊诧和难以置信中，洛川终于抬起了头，他知道那些人对人族来说并非善人，他们救自己也定是别有用心，但是就为了那个念想，他还是选择了这样做，三千年来大地上皆传闻当年两国之王互斗，才酿成了惨剧，原来真正的凶手，竟然不是人族，他早已想到这点，一个凡人怎能杀死神族。

可是之前，神不是和赤龟说兰裳死于灼烈之手吗？看来那个可怜的丹陆王也不过是个被利用的工具，那个叫焚祭的人，自己怎么会相信他的一面之词，果然自己才是最可笑的那个。

“我只是想再见兰裳一面。”沉默了许多，洛川终于开口说出了第一句话。

落下天祇殿那日，即将魂飞魄散之时，什么人皇霸业，皆被抛之脑后，眼前浮现出的只有当日两人在草原上策马狂奔的场景，还有那离去之时的一抹红色，他曾经的一生，那个突然闯入的身影便是人生中唯一的曙光，他何时贪恋过人间权势富贵，那只是梦魇般萦绕了三千年的欲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