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虚(91)
长德抬首，山上广生建木，芝草盈盈，虽身在少阳内，常游鞠山下，但少阳仙泽的的三千余仙族，皆不能登山而上，唯有神君，可来去自如，原来这座灵泉遍地的神山，是神族在下界的居所，怪不得不让他们靠近，他暗中感叹，都道生而为神，修而为仙，此言果然不假。
“长德，你与长明放弃凡胎，成为仙族，可曾后悔？”弥泱挑起凤目，看着面前这个为仙千年，仍带着几分人族憨态的青年。
“不曾。”长德没有一丝犹豫，脱口而出，只是他神情微怔，不知生而为神的尊者为何有此一问。
为仙，可不受生死束缚，不为凡人所伤，一生无病无灾，亦可以凡躯再入尘世，受尽八苦八难，重修仙身，再归少阳。
但为仙，也需舍弃一生羁挂，忍受万载孤苦，即便以凡胎入尘世，也不得妄动□□，仙元虽久，终会寂灭，寿数的尽头，他们就会永远消散于天地，不似人族那般，还有万世轮回。
弥泱神情淡然，那两个小仙君不过区区千岁，只盼他们在往后的数万载仙元中，一如今日所说才好。
“尊上，神君。”已去三日的长明脚踩浮云，落在三人跟前，拱手行礼。
“如何？”垠渊与弥泱一齐抬头看着长明，来自两位尊上的目视，让他不禁打了个冷颤，手心冒出细密的汗珠。
“回禀尊上。”长明咽了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将声音中的颤意压下，“栈道已封，姬恒大人于昨日率军到达临水城，小仙在古尔列部内探得消息，一众武士联手，将于今夜对万俟儁动手。”
这就是姑获所说的有变？妖族何时关心起人族内讧，不过这的确是天钧收回草原的好时机，前几日在草原上，弥泱已看出部中对万俟儁不满的大有人在，虽对他忠心耿耿的也不在少数，自从他败于自己之手，威信受挫，那些因他强大的武力不得不低头的反对者们，又开始蠢蠢欲动。
“我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垠渊低头沉思，两人正苦于如何将北境一统，破解坎泽禁制，古尔列部就在此时内讧，这一切太过巧合，倒像是被人暗中布局，联想到坤泽之事，他总觉得其中有诈。
“你们两先下去。”弥泱朝两位小仙君挥挥手，又叫住长明，说道：“前去通知姬恒，日落之后，即刻率领精骑前往沙洲道，在我到达之前，不得擅自进入草原。”
长明匆匆离去，她朝鞠山上走去，山上无路，每走一步，她脚下就生出云梯，一步一梯，走过即散，行至山顶，一望无垠的建木林内布满芝草，林木之广超过古尔列草原。俯身望去，透明的土地下仙气缭绕，泉水顺着建木梢从云间留下，这片树林，仿似一片悬于半空的空间，而在山下，却只能看到郁郁葱葱的青山。
一万神灵栖息于林间，两万年来，他们从未醒来，神灵皆为星辰之辉混以玄墟神息所化，他们可以实体存于世，亦可以神息栖于木，当初他们随奎山下界镇守，万年安宁，他们便休憩于此。
“你真的要去掺和人间纷争？”垠渊和奎山紧随其后，踏上鞠山顶，他怕引起误会，又补充道：“我怀疑这是圈套。”
听这板正的语气，平日见惯了他嬉皮笑脸的弥泱有些不习惯，转过身对上那张紧绷的脸庞，她说道：“我并非要掺和，这两日我想了想，总觉冰夷所说有些荒诞，八泽禁制，赖于人力，北境合一，改变的只是国家格局，我想看看若真两方合并，坎泽是否真能开。”
“北境合一？”奎山疑惑地看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忽然身前的林木无风自摆，林间抖落无数银光。
弥泱手中两道金光挥出，在树梢上化为浓郁的金色水雾，覆盖住广袤的建木林，神灵们感知众神之主驾临，纷纷凝聚神息，抖落神光，银光落入少阳上万仙泽内，仙人们从仙邸内涌出，施展周身法术，想将更多银光揽入自己所居的仙泽中。
“开坎泽要北境合一？”奎山诧异道，他逡巡八泽数千年，深知人族政权的格局，绝对不可能影响到上天所降的圣泽，“冰夷所说定然有误，或是并未彻底找到破除禁制的方法。”他带着疑虑肯定地说道。
一直凝神于林木的弥泱，稍作沉默，见奎山脸上笃定的神色不改，心头萦绕起几分疑云，转念一想，如果这二者之间并无关联，那古尔列之事也并非圈套，她一言不发转身下山。
长明应已快到达临水城，只待夜幕降临，姬恒率领精骑出城后，她就前往临水城，先去探望接管醉仙居的濮阳端和张氏，讨一壶醉仙，再前往沙洲道中，于御风军会合。
马蹄声盖过临水城晚间的喧闹，临街的茶馆酒肆，关门闭户，熄灯谢客，除了路边照亮夜路的烛火，城内看不到一丝光亮。有些算是见过世面的商人，突然意识到平静百年的溟洲大地上，恐要战火再起，城外御风军集结，北地军开道，铁甲碰撞声与千里外磨刀霍霍声遥相呼应。
这一万人是御风军中最精锐的一支，人人皆出自世家，修得术法，可赋予战马灵力，骑兵行千里需一日，他们只需半日，入夜，古尔列变故起时，他们已可陈兵沙洲道。
张氏站在醉仙居前久久伫立，夜来凉风起，吹起地上的尘土，卷起半开的木门内，她转身将门合上，正欲上楼，一道光芒似是穿破屋顶落入，她还未看清人影，另一道光紧随其后而来。
“张氏，好久不见。”屋内想起淡漠疏离的声音，又带着浅浅的问候。
她心中一喜，千言万语尚未说出口，两个人已经站在她面前，两身黑衣如同融入夜色中，火红的发带将身后青丝束起，穿着一致的两个人，她竟在他们身上看到一种跨越性别的美感。
“小姐，公子。”她上前一步，想挽住弥泱的手臂，再看那张脸，猛然意识到对方的身份，乃是万民之上的天钧之主，自觉失礼，忙退后几步，拱手行下大礼：“民妇见过王上，丹陆王。”
弥泱一怔，初见还能与自己对坐而谈的人，居然如此恭敬，礼数周全，她摆手示意，满心惆怅：“不必如此，你只需将我们当作行路的客人即可。”
张氏将两人引至楼上雅间，屋内布局还同初次来时一致，濮阳端言，他们掌管醉仙居后，便不让人出入这间屋子，这里，只为他们两人而留。
“我们，深夜造访，只为醉仙。”垠渊早已闻到酒香，毫不隐瞒自己到这里的目的。
张氏莞尔一笑，轻触丈夫的胳膊，濮阳端会意，宠溺的看着妻子，推开屋门出去，片刻之后，他返回雅间内，手里端着木盘，木盘内盛着两只精致的玉壶，他拧开壶塞，将酒壶递到妻子手中。
清酒落玉杯，若莹雪初化，清冽甘醇，香味扑鼻，张氏给垠渊斟满酒，又端起另一只玉杯齐额举到弥泱跟前：“愿我王万寿无疆。”她虔诚地将玉杯递上，为王献上发自内心地祝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