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辅帝阁(133)

作者: 临安教司 阅读记录

裴朔雪歇了一会,勉强尝试着起身,自床沿处探出一只手去够赵珩方才喂他还剩下的半盏茶,再从床隔间捻了一张纸出来,熟稔地叠了一只纸鹤。

裴朔雪手上无力,叠出的纸鹤也歪头耷眼的,不细瞧还以为是只王八。

他也没心思再去整整,就这么往茶盏中一丢,而后便咬着牙躺了回去,闭目凝神间听见冥王的声音懒洋洋地响起:“你都好久未曾找我了,我瞧着人间帝王帝王的寿数也差不多了,看来你又快结束了。这次之后又能窝在山中好些时日,是不是想都觉得惬意?”

“栽了。”裴朔雪的声音像是在砂纸上磨过一般,吓得冥王一瞬沉默。

“你……这是病了?”半晌,冥王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道:“不应该啊,你只是顶了那个短命鬼的身份,又没用他不堪的身子,怎么会病?神仙也会水土不服?”

裴朔雪在内心翻了个白眼,心想我要是真的水土不服还会等到现在?又不是没用过其他人的脸在人间行走。

“那是你的灵力又衰弱了?”冥王见他不回,兀自说道:“说来也怪,众神灵力皆能看出偏向,分属五洲各不相同,所以他们会更去选择适合自己灵气滋养的洲地修炼,可你的灵力,好像和五洲都搭不上边,而且近些年来日渐衰弱,看着都快……枯竭了。”

裴朔雪缓过一些力气,声音终于没那么缥缈,听着稍稍落到了实处:“放心,死不了。赵珩下一世的命簿写好了?”

“差不多了。”冥王回道:“出身世家,兄友弟恭,家中和睦,弱冠前遇良师益友两三人,弱冠后与一才貌双全女子成亲,两人寺中定情,一眼便定终生,二人不曾生过龃龉,相伴到老,膝下儿孙孝顺,百年喜丧,笑而归天。”

冥王顿了下,道:“这样好的命格,若不是你要,千百年都出不了一个。”

裴朔雪默默听着,心中涌出一点难以言语的情绪来,“就先这般吧,以后想起什么再添。”

“你这是要对他下手了?”冥王问道:“我劝你还是早下手为好,省得临到头出什么变故。”

“我应当……”裴朔雪罕见地犹疑了一下,轻声道:“不会直接朝他下手。”

冥王惊道:“为什么?”

裴朔雪没说话。

冥王陪着他静默了一会,然后道:“你对他不会……生了旁的心思吧?”

“我与他有过肌肤之亲。”裴朔雪平铺直叙道:“我不懂这些,若是与人这样亲密过,是不是就是你说的旁的心思?”

冥王震惊地半晌没说出话来,好一会才结结巴巴道:“你……主动的?”

“不是,他强迫的,因为一些原因,我也没有过多的推拒。”裴朔雪如实道。

“那你对他的感觉如何?”

“什么感觉?”

冥王忽地不知该怎么形容,道:“什么感觉都行,他这个人,他与你亲近的时候,你是什么感觉?”

裴朔雪顺着冥王的话一边想,一边道:“他……小的时候很乖巧,养熟了之后很黏人,没有安全感,随时怕被人丢弃,大了之后整个人变得冷峻起来,为人处世也狠戾果决,好像变成了另一个人一般,偏执、易怒、怨怼,都不是什么好的品性……”

“与他亲近的时候,有时像是浮在水中,有时又像是沉在水底,时而飘在云端,时而沉溺在海底,喘不过气来,有时平常感觉没什么的地方被他一碰就觉得不对劲来……”裴朔雪一板一眼地认真评价道:“有时会很舒服,可有时又觉得疼痛难忍……是一种奇怪的,说不出是开心或者不开心的情绪。”

“若是非要形容,就像是每次濒死的时候,眼前时迷茫的,可心中又觉得解脱……”裴朔雪微微眯了眼睛,静静回忆道。

冥王听了之后更是沉默,半晌道:“你自己说完了,也没有发现自己对他的情。欲吗?”

裴朔雪被冥王一点,心中竟生出些莫名的恐惧来,这样陌生的感情出现让他有些手足无措,可惯常的冷漠又让他竭力使自己不失态。

“会不会是因为我未与人亲近过,所以才会觉得新奇,将这种感觉误以为是喜欢?”

冥王轻声叹了一口气道:“你这样的性子,能近你的身,便已然算是得了你的青眼,若是有人能入了你床榻,除了你也有意,我真想不出有什么另外的缘由。”

“我……”裴朔雪还想解释些什么理由,却被冥王出声打断了。

“不要说什么不得已而为之,你在人间行走虽封了灵力,可也没有人能把你逼到万不得已需要以身偿还的地步,你细想想,若是旁的什么人,是那个太子,或是别的什么王爷,若是为了拉你去他们的阵营,对你做出这般强迫的事来,你会为了大局委身吗?”

裴朔雪默默地想了一下,没有回话。

“若是旁人,你只怕会想,大不了舍了这副皮囊,再重新换一个身份。死遁这样的事你也不是没有做过,更不是没有当着赵珩的面做过,为什么这次没有再用呢?”冥王继续道:“若真按你说的,太子处于劣势,你以辅帝阁阁臣的身份求皇帝开恩也未果,为什么不舍弃这个身份,重新跟着太子去胥阳,谋求东山再起的机会,反而要去求赵珩呢?”

为什么?裴朔雪从未从这个角度想过,他一直觉得自己一心辅佐赵璜,万事都越不过这件事去,可如今听着冥王的字字追问,他才惊觉自己好像一直都在盯着赵珩。

裴朔雪迷茫地想着,脑海中浮现出第一个画面居然是赵珩在状元宴上与自己对峙的那一幕——赵珩平静地看着他,却拉着他的手往自己的胸膛刺,温热而艳丽的鲜血几乎要灼伤他的手掌。

裴朔雪从未刻意去想,当初事后也未曾有过一点愧疚后悔,如今这一幕却像是经过时间的发酵,重新涌上他的脑海,却是变了一番滋味。

“因为不想再在他的眼前死去。”裴朔雪听见自己的声音幽幽响起,回荡在空旷的屋中,“不想看着他抓着我的手再刺入他的胸膛。”

他想起神谕中所言自己一定会死在赵珩手中,自嘲一笑:“可是好像我不想,没什么用。”

裴朔雪掀开床帘的一条缝,看着出现在门外的黑影。

赵珩轻声问着守门的丫鬟自己有没有醒,吩咐着下头的人去做些什么吃食,温柔得好像他们在蜀州时的那样。

当初裴朔雪觉得万分无聊的时光,已经成了如今不可追忆的过往,他们之前横亘着背弃、欺瞒、敌对、爱恨、早就不复当初那般,天真地只是要考虑每日吃些什么,玩些什么的时候。

裴朔雪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在慢慢地、平缓地跳动着,他第一次在清醒的时候,感受到来自于赵珩给他的安心。

若这样便是喜欢,那好像喜欢便是如阳光一般温暖而又闲适的,只是他们现在无法享用这份舒心。

“可惜,最后一子我已经布了。”裴朔雪似是后悔,又似是释然地吐出一句话,而后便放下帘子,重新躺下,面朝里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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