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辅帝阁(57)

作者: 临安教司 阅读记录

他跟在裴朔雪身后有十年之久才勉强成为他的徒弟,换得这么一个不等的名分——日后若是有什么事,裴朔雪随时可以解除和他们的师徒关系,在这份关系中,忍冬始终处于弱势的一方;以此对比,这个素未谋面的,被裴朔雪栽树纪念的人在他心目中的分量自是不言而喻。

能让裴朔雪这么一个怕麻烦的性子在酷暑出远门的人,忍冬能想到的也就这一个了。

他缓缓地吐出一口浊气,忍不住去想那个人是什么模样,是男是女,是不是和裴朔雪年龄相仿,裴硕雪这么急着去见,他们会不会早就……两情相悦?

这个词突然蹦出来的时候,忍冬也惊了一下,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到这个方面,可这种想法一开闸,就像洪水一般,奔流不息,忍冬的心神被搅弄得愈发乱。

若是师尊找到了携手一生的人,自己似乎就不能跟着他了,师尊的一切会交付给另外一个人,那个人会给他束发穿衣,会给他做饭叠被,会和他耳鬓厮磨……

忍冬深吸了一口气,似乎看见了院中自己的痕迹慢慢被抹去,全数换成了另一个人。那个人会完全替代他的位置,他能做的不能做的,那个人都可以做,还不用像他这般小心翼翼。

师尊那样不喜欢和人触碰的人会自愿地被人抱在怀中,会在被亲吻的时候迎合,会在床笫之间……

一时间,忍冬只觉气血上涌,他仿若置身于那日午后的奇珍阁中,又再一次站在了青鸾的屋外,只是这次他如席潮生一般只能站在门外,而屋中的人变成了师尊和另一个人……

单是这样的念头一起,忍冬便觉得五脏六腑都搅在了一起,如蚁噬心,漫出细密的酸涩疼痛来。

他眸色深沉,融入了垂垂夜幕之中。

若是师尊真的需要那么一个人侍奉枕侧,那个人为什么不能是自己?

如果那个人是自己,师尊便再也没有丢下他的缘故,他会抱自己,会亲自己,会心甘情愿地和自己做一切亲密的事。

忍冬隐隐约约觉得自己情绪变动不对,可又找不出这其中逻辑的漏洞来,心中的煎熬似有实质,竟真的化为疼痛压上心头。

忍冬死死地揪住心口处的布料,后知后觉地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残余的蛊毒居然在此刻卷土重来,轻而易举地侵袭着他的五脏六腑,像是在惩罚他对自己的师尊有这般大逆不道的心思。

叛逆心思一起,便再无收回的趋势,一切白日里的烦躁在此刻都有了宣泄之口,他的不适,他的焦躁,他的起坐难安全是因为——

少年不知愁滋味,偏害相思,不知相思来处,行也相思,坐也相思。

强忍着混沌的大脑和刺痛的心脏,忍冬在失去清醒之前推开了裴朔雪的房门。

没一炷香的时间,房中一片狼藉,忍冬翻乱了他亲手整理的衣柜,疯了一般将裴朔雪的衣物铺满了整张床,而后意识混沌地钻了进去,直至自己的每一寸皮肤都沾染上那股令人安心的松木香味,才停止了动作,安静地蜷着。

泛红的脸颊贴在一片衣角上,他涣散的瞳孔中迸发出野兽一般的精光,举止上又生涩得不知所措,只会喃喃低声一遍一遍地喊着“师尊”。

似是只要这个名字便能消解他身上的痛苦挣扎一般。

“师尊,师尊……”

被疼痛逼得狠了,眼角渗出泪来,他也只会断断续续地喊着裴朔雪,手上的力道不敢加深半分,虚握着一片衣角依旧平整洁净,宛若新衣。

忍冬足足一天一夜未出那扇门,赵鸣鸾在傍晚爬上矮墙时只看见大开的门和一室的凌乱。

——

平都的局势算不上好也算不上坏,说他好,陛下病情并无大碍,还能撑上几年,说他坏,朝中立储之心已经蠢蠢欲动,几位皇子的母家更是四处奔走联络朝臣。

好不容易理清平都的一团乱麻,裴朔雪紧赶慢赶,终于在忍冬生辰当日到了蜀地。

其实忍冬的生辰并不在今日,只是去年裴家小子生辰请了自己去坐席后,忍冬低落了好几天,裴朔雪才知道他也想自己给他过生辰。

可无人知道忍冬的生辰在哪天,为了方便,裴朔雪便定了蜀州花灯节的那日做他的生辰。

入了城,裴朔雪便知自己回来晚了。

街上的小贩已经走了大半,只留下零零落落的几盏灯挂着,还都是些卖不出的货。

看了看上了中天的月亮,裴朔雪觉得这个时辰忍冬多半是睡了,况且这满市的荒凉也没什么好逛的,他便想着挑拣一只好的花灯带回去,至少不算空手而归,再哄上几句,大不了让他多抱一会,日后再补上一次生辰。

这么想着,裴朔雪也不急着赶路了,就在寥寥几个花灯摊上挑了起来,可惜灯都是别人挑剩下的,不是哪处有瑕疵就是配色实在丑得不忍直视,硬生生拖着裴朔雪挑了许久,才挑出一只小麻雀灯——画得倒是栩栩如生,气鼓鼓的小麻雀嘟着嘴,小翅膀张开着,头上还立着几根呆毛。

许是觉得麻雀太小家子气,这一只没什么瑕疵的花灯竟没人选走。

裴朔雪戳戳麻雀的嘴,拎着兀自转着的麻雀灯走了几步,又退了回去。

掩映在阴暗处的屋顶上有一个人,正对着城门方向,好似喝了酒一般,在屋顶晃荡着脚,摇摇欲坠。

裴朔雪眼皮跳了一下,定睛一看,认出是自家那个小崽子后,心跳空了一瞬。

真胆大啊,也不怕摔死。

裴朔雪绕到无人的巷口处,几步上了屋顶,走近一看,小崽子的脸通红的,像是喝了酒一般,只是没闻到酒味。

忍冬定定地看了裴朔雪半晌,似是没有认出来,并没有像往常一般扑上来,反而后退了一步,踩到了松的青瓦,脚步一滑。

裴朔雪忙上去揪住他的衣裳,想像他小时候一样拎起来,却低估了他的重量,被带着一同跌倒在青瓦上。

好在跌落的瞬间裴朔雪举起了手中的灯,麻雀灯并未被砸扁。

摔了一跤,忍冬意识清醒了些,他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喃喃道:“师尊?”

“嗯。”裴朔雪应了一声,见他神志有些不清,起了一点糊弄的心思。

他微微抬手,一处透明的圆弧隔绝了外界,深邃的夜空中顿时亮起千万盏花灯,停顿在半空,而脚下街道也变成了一片镜湖,湖中散落着的祈愿灯竟和天空上的一一对应,随之飘动。

忍冬的眼睛亮了一下,他伸手去抓近在咫尺的一盏花灯,却只触到虚无。裴朔雪伸手,镜湖上与之相应的一盏花灯飘了上来落在了忍冬手上——这漫天的花灯竟是湖面上花灯的倒影。

忍冬捧着那盏荷花灯,呆怔怔的,分不清自己在现实还是在幻境。

“祈愿吧。”裴朔雪的手环着忍冬的肩膀,催促道。

赶快许完好回去睡觉。

反正看他神志不清的样子也分不清楚幻境现实,等明日自己就说已经带他看过花灯了,想必也能骗得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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