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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逢她(21)

作者: 一口瘾 阅读记录

季念张张口,一时没说出话来。

谢执轻轻勾起一边的嘴角,晦暗不明的眼中却没有半分笑意,他盯着她,缓慢地抬起被抓住袖子的那只手,什么都没说,只是一点一点地抽出。

季念觉得自己的心在跟着一抽一抽的疼,衣领边的伤口也随着动作磨得疼。手中堪堪落空的刹那,她重新抓住了他的袖子:“谢执,你再想想,我是在担心谁?”

可话说出口的瞬间她便后悔了。

这样的反问太明显了,她逾矩了。

两人再度分开,季念捏着食盒的手紧了紧,不去看他:“我是说夜禁了,谢公子此时前去赶不上进城,赶上了也会被巡查的拦下,谢公子好意我心领了,但不必如此。”

始终没得到回复,但却能感受到自己身上扎人的目光,她犹豫半晌,正想去看莫不是她话又说得重了,一只手伸到她眼前:“给我吧。”

季念抬头:“嗯?”

谢执直接弯腰接过她手中的食盒,道:“太晚了,先回去再说。”说罢,回身往宅子的方向而去。

季念望着谢执的背影,小步快走跟上了他。

两个人并肩走在路上,静悄悄的,偶尔能听到枯叶被踩碎的脆响。

谢执左手打着灯笼,右手提着食盒。

季念两只手空空的跟在他边上,拇指无意识地蹭了蹭指节,说道:“谢谢你。”

谢执目视前方,恢复君子般温润:“在下什么都没做,亦不是特意来等三小姐的。”

季念侧头望着他侧脸,又别过头:“我还什么都没说。”

沉默了一下,谢执道:“那你说。”

季念又磨蹭了一下指节:“没什么,就是想谢谢你在这里。”

不管他是不是特意来的,不管他们方才发生了什么,但其实在她看到他的那个瞬间,知晓他在此处本身,便都足够了。

灯笼在手中微微摇晃,谢执看着她把帷帽取下,她脸颊的线条在昏黄的光晕下柔和而收敛,将不安隐匿得极好。

谢执终究是未再辩驳,将提着灯笼的手朝她又靠近了些。

***

回到宅子里,两个人草草吃了点,许是桂花糖藕凉了,谢执虽说吃了点,但大半都还是进了季念的肚子里。

待都收拾完,已是亥时。

“那我先回屋了,”季念见谢执还坐在正厅中翻书,又道,“夜深了,你看完也早点休息。”

谢执淡淡地掀起眼皮:“等一等。”

季念身子又转了回来:“怎么了?”

谢执从袖间掏出一个纯白色扁扁的瓷瓶:“涂药。”

季念不知他何时回屋拿的药,抿抿唇道:“没关系的,不是多严重的伤,过两天它自己就会好了。”

谢执盯了她一会儿,问道:“你不困吗?”

季念愣了下,答:“……困。”

还没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随之而来的是谢执一声叹息:“那就过来,涂完药赶紧回屋睡。”

她本该更坚决的,可谢执的这一声叹轻轻柔柔地融在夜色里,直教季念的心都化了。

仿佛回到了很多年前,她把倔都放在脸上,而他还会对着她无奈轻笑的时候。

那时她一看到他的笑,他什么都不用说,她便成了自己红着脸低头妥协的那个;那时她没法拒绝他,过了那么多年,她依旧没法子。

季念深呼吸一口,到底是朝他走去:“那我……”

药瓶从她探出的指尖错开,谢执低眉打开瓷瓶。

季念指尖僵了下,眼神落在了谢执的手上。

谢执见她站在原地没动,慢条斯理地将盖子放下,指了下自己的脖子:“三小姐觉得你自己能看得见这里的伤吗?”

季念垂下手,莫名有些窘,这才慢吞吞地在他面前坐下。

没伤在什么特别私密的地方,甚至不需要去拨衣领,稍微侧一下头把伤处露出来便可,但凡今日换一个人她都不会如此扭捏,可对面的人是谢执,季念就没法不在意。

她眼神划过谢执勾动的长指,复又别开头,在心里默念,只是帮忙涂药,帮忙涂药罢了。

但当谢执的指腹触到她伤口上时,她还是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谢执睨了她一眼:“很痛?”

季念摇摇头,别开眼没说话。

她不觉痛,只觉被他碰到的地方开始发烫。

谢执没再问什么,动作却放得更轻了点。

却不如别放轻。

药膏冰冰凉凉的触感愈发清晰,她能感觉到,他的手指在她的颈根处缓慢地、磨人地打着圈,迟来的痛和痒顺着她身上的每一根神经般,一点点侵蚀她的神智。

油灯跳动,她没忍住微微侧回头,谢执为了给她上药,坐的很近。

他低垂着眼,阴影打在他脸上,看不清表情,五官却是柔和的。她望着这张轻易就能让人沉溺其中的脸,没能移开眼。

直到谢执突然抬起头,那双眼眸带着她没想到的深邃暗沉,无遮无挡地撞入她眼中。

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在灯下蔓延。

下一瞬,两人同时移开眼。

季念站起身,声音中透着点慌乱:“涂、涂完了?”

谢执薄唇抿成一条线,低低地“嗯”了声。

“那我就先回去了。”季念不敢再多待,说完便要转身。

见状,谢执叫住她,见她转回,不轻不重地说道:“三小姐莫要多想,你受了伤,自然是要人帮你涂药的。”

“你说得对,”季念一心想走,丝毫没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宅子里已经没有鬼了,只有人能帮我涂药。”

***

月色幽微,凉凉地打在西院的那道身影上。

谢执把玩着手中的药瓶,在院里站了许久都没有进屋。

又过了片刻,隐约能看见东院一片都暗了下来。

谢执抬头掠过那间许久才灭了灯的小厢房,脑中忽然闪过方才灯下那一眼,那一眼来得突然,却也因此,才抓住了她不带掩饰的温热视线。

他让她别多想。

可说来好笑,谁才是多想的那一个?

不远处那根白线是他亲手画的,画时不觉得,今日她受了伤,这线倒是显得格外地刺眼。他上前几步,堪堪停在线后,不知在思忖什么。

半晌,他鞋尖蹭花了那线,抬脚向东迈了去。

***

东厢房。

季念直到紧紧关上屋门,心不在焉地和衣躺上榻,才后知后觉自己刚刚都胡说八道了些什么。

她盯着自己没换的衣裳发了会儿愣,半晌,扶额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她都在做些什么啊……

揉了揉太阳穴,季念怎么都没想通自己怎么能失态到这种程度,片刻后,索性彻底放弃了挣扎。看都看了,说都说了,还能怎么办。

想着想着,想到方才谢执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还有他那问心无愧的模样,季念反倒放下手,在一片黑暗中轻轻笑了声。

他太过君子,所以即便他们两个有过那么一段不愉快的过去,他还是会做他觉得该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