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泅渡(4)

作者: 兔七哥 阅读记录

这一刻关廿是混乱的。

他这三年,最害怕的就是幻想跟选择陆地,选择成家的宋九原再有什么瓜葛,那让他觉得悲哀和下作。

他深埋心底不愿忘记的,只有海上那个满心满眼只有他的年轻人而已。

他不是如今现实里的宋九原。

这个陌生的,带着侵略意味的吻其实并没有持续多久。关廿回神,毫不客气推开了面前的青年……

宋九原猛然睁眼,泛着血色的双眸是似曾相识的情绪。

那是他们最后一次相对时,宋九原留给他的眼神。

这三年关廿常常回忆起的那一刻,也曾后知后觉的揣度,那应该是“怨”。

至于幽怨还是怨恨,关廿猜不出来。

他稳了稳呼吸,冷冷的回视眼前的青年。

宋九原站定后,马上恢复了之前那副吊儿郎当的神态,他后退了一步,然后低头笑笑:“怎么,不愿意?”

关廿不明白宋九原话里的逻辑,他只是皱眉看他,同时梳理着眼前的情形。

“哦,对。”宋九原似乎想起什么,恍然道:“三年前你已经说过你不愿意,我都忘了,不好意思啊。”

“没关系。”关廿说。

他的声音和以前一样,有磁性没温度,任何语言在他口中都像是敷衍。

宋九原扯了扯嘴角,没说话,他转身背靠着台阶旁的大理石柱,视线随意的看向对面的幼儿园,像是在等关廿说什么。

良久,关廿出声:“那个小孩……”

“在家睡觉。”

关廿一直盯着他的脸,沉默片刻,也只是问出那句烂俗的寒暄:“你还好吗。”

宋九原嗤笑一声:“当然。”

关廿消化这两个字所代表的各种含义,他很想问问,比在船上好吗?

但是这样问显然有些幼稚了。

宋九原从裤子口袋摸出烟和打火机,“咔哒”一声娴熟的点燃,伴随着烟雾飘出来的声音听着有些缥缈:“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关廿没见过宋九原抽烟,他看着那点光火,回答:“我不知道。”

宋九原闻言手指顿了一下,他猛吸了一口烟,哑声道:“所以,你来是……”

“休假。”

宋九原依然望这对街,眼神有些放空。

人能幸福到什么程度他不太清楚,人能失望到什么程度却屡屡刷新他的感受。

即便时隔三年。

烟灰掉落的瞬间,宋九原将烟头丢在地上,用脚尖捻灭。

“这样啊。”他自嘲的笑笑,想说点什么洒脱的玩笑话,替自己刚刚可笑的行为开解一下,然而嗓子却像被烟呛住,他只好随意的摆摆手当做告别,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关廿看着那道单薄的身影走到便利店门口,利落的抬腿跨上摩托车,很快便消失在路口转弯处。

他闭了闭眼睛。

他不该来的,那些刻骨铭心,都随着宋九原的欺瞒被他尘封在心底,化成他在海上孤独漂航时偶尔的一丝慰藉。

宋九原是逃走的。

他觉得自己太掉价了。

头盔挂在后视镜上有些碍事,可他不想戴。他任夜风吹干眼底的湿意,感受着水汽蒸发带来的酸涩,以此分散心里的刺痛。

关二十……

你大爷!

关廿回到酒店,开始整理行李箱,东西很少,最下面放着两本书,上面的一本《船舶智能柴油机的维护与管理》,是他准备用来熬过这一星期用的。

另一本露出一个红色的侧边,关廿视线在上面停留了一瞬便移开,他拿出睡衣和洗漱用品,脱掉身上衣服的时候,发现被宋九原抓皱了的领口处,有一小块晕开的血迹。

关廿愣了愣神,拇指在血迹上摩挲了一下,随后便合上箱子进了浴室。

温热的水流顺着紧实的肌肉线条漫过全身,扑面而来的热气让他心里的烦闷更甚,他把喷头调成了冷水。

在船上的生活单调而有规律,每天清晨关廿都要沿着船舷跑上一个多小时。

他和宋九原最初的牵绊,也是从一个跑步的清晨开始。

那时候,作为实习水手刚上船的宋九原,还在因为晕船处于一种浑浑噩噩的状态。

他们的船在离港三天后抵达南海,这趟航程的目的地是罗马尼亚。

夏天大海的清晨很美,太阳刚刚跃出海面,整个海面泛着金灿灿的波光。

关廿晨跑到第四圈的时候终于停下脚步,他不喜欢跑步的时候遇到人,不过那抹橙色的身影很安静,存在感很低,他是跑第二圈的时候才发现的。

清瘦的青年抓着栏杆坐在船头舷边上,海水反射的淡黄色光芒给他镀上一层克罗姆滤镜,像某个爱情电影里的画面。

但是关廿没有欣赏美的感性细胞,他只觉得这人随时会从栏杆的缝隙中掉下去。

“哎。”关廿在他身后出声。

青年微微侧头,露出小半张白皙的侧脸,他的头发和关廿差不多长,浅栗色,微卷。

关廿注意到对方的发丝清爽干净,跟他见多了的这些船员不修边幅的形象很不一样。

“嗯?”青年疑惑的应了一声,声音慵懒:“你不跑了?”

关廿:“……”

听不到身后人的回答,青年直了直身子,转头抬眼望过来。

“我没有见过你。”他有些惊讶,眯眼望着关廿:“你是轮机部的?”

“换个地方待着。”关廿没有寒暄的兴趣,他说完便继续往前跑。

“喂!”青年声音稍大了点喊他。

关廿充耳不闻,有点后悔自己多事。

第五圈经过船头的时候,余光瞥见那个位置已经空了,他也不甚在意。

然而继续跑了没几步,船锚后面突然闪出一个橙色身影:“嗨!”

关廿呼吸一滞,因为没有心理准备他被吓了一跳,但他向来不善表现情绪,只在心里给这毛头小子一记白眼。

“哎,你跑慢点啊……”青年跟着跑了十来米就开始呼哧带喘:“哥你等等我!”

哥??

关廿被这莫名其妙的称呼搞得有些尴尬,他想离这自然熟的家伙远一点,于是加快了速度。

是的,关廿社恐。

别人只以为关轮机长高冷,难接近。除去轮机部的头儿这一身份,还因为他的技术确实过硬,是好多船公司争抢的香饽饽。但是关廿只跟有白靖船长的船,别人给再多钱也不为所动。

俨然一副耍大牌的做派。

他跟同船的船员也鲜少交流,常年绷着一张没有温度的棺材脸,即便这张脸够帅,也劝退了所有想要跟他套近乎的人。

关廿决定跑到生活区就回房间,隐隐为被打断的晨跑郁闷。

“啊!”

身后传来一声痛苦的轻呼,接着是“扑通”一声。

关廿放慢脚步,犹豫着回头看了一眼。

只见那抹橙色此刻正四仰八叉的躺在一个缆桩旁边。

没有脸着地,应该不是绊倒的。

晕倒了?

关廿叹了口气,他不想管,但还是折返了回去,毕竟真有什么事他也脱不开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