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瑜气愤道:“黄字班次次考评被玄字班压一头,薛典学把责任怪到我们黄丁班头上,变着法子想逼我们转去四门学,他也好早日升为博士!”
前任国子祭酒定下的规矩,学子们的考评关系到负责人的升迁,直讲要想升为助教,须得保证负责的班级连续三年考评为优等;助教想要升为典学,底下的每个班级都不能拉后腿;典学同样如此,否则可能到死都得不到博士的殊荣。
这就导致,上到太学博士下到班级直讲,一方面要遵循按家世分班的制度,同时又要不遗余力地拉拢那些成绩优异的寒门子弟。
这一制度几乎是学风严谨的太学中唯一的败笔了。
楚溪客不知道姜纾为什么还没有加以整治,是暂时没有更好的法子,还是……
缺少一个契机?
如果是少了契机的话,那现在是不是合适的时候?
波斯同学用蹩脚的长安话问:“楚兄,你的父亲是太学主管,很厉害,能不能给我们换一个干净的、结实的课室,不用很大,也不用很好,只要能安心读书,不会被赶走。”
楚溪客抱歉一笑,说:“决定参加考试的那一刻,我就跟阿爹说好了,进了太学之后,我便是一名普通学子,不会利用他的关系做任何事。”
他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做好了被误会、甚至被讨厌的准备。
会不会有同窗认为,他明明有渠道解决大家的困境,却找借口推脱?
没想到,波斯同学漂亮的眼睛眨了眨,努力夸赞:“你真好。”
——实际表达的意思应该比“真好”更多,只是他词汇有限,想不到更华丽的形容词了。
黄瑜的夸赞则委婉一些,也具体一些:“楚兄,不瞒你说,我刚知道你是姜博士之子后,一度以为你会和某些天字班的人一样,看似满口仁义道德,实则心安理得地享受特权……如今看来,竟是我误会了。”
其余同窗纷纷点头,面露欣赏。
林淼站在人群之后,微笑地看着楚溪客,笑容里隐藏着连他自己都未觉察的欣慰之色,就仿佛,看到令人操心的孩子长大成人,可以独当一面了。
楚溪客惊奇地眨眨眼,同样笑了,他真幸运,总能遇到很好,很好的人。
……
一阵风吹过,沉浸在感慨中的年轻人猛地回过神,对未来的憧憬瞬间消失,眼前只有一间破屋。
“难道,我们真要在这四面漏风的破屋子里读书吗?”
“这也太破了,还不如直接把书案摆在树林里……”
楚溪客一拍手:“这主意好!我以前就听说,有的学堂会在桃花盛开的时候,把学子们带到桃林里上课,学子们围成一圈,闻着花香,吃着美食,聊着天,就把知识学到脑子里了。”
这就是楚溪客作为一个没有上过大学的人,对大学的美好幻想了。
此刻,这份美好又感染到了失落中的同窗:“真有这么好的学堂吗?”
楚溪客充满活力地说:“就算没有,我们也可以自己创造一个。”
他指着眼前的破屋,描绘起了美好的蓝图。
“这个屋子并非毫无优点,最起码它的地势很好,不怕雨水浇灌,地基打得也很牢,墙都塌了一半,墙根还是稳稳的。
“我们只要筹集一些钱,把墙壁和屋顶修一下,或者做成格扇窗,或者挂上竹帘,刮风下雨就把竹帘放下来,天气好的时候就这么敞开着。”
春日里可以闻花香,可以赏春雨;夏日里有凉风习习,鸟鸣啾啾;秋天就更棒了,满园的果子它不香吗?
即便到了冬日,肯定也有别样的乐趣,楚溪客暂时想不到,那就不去烦恼,入了冬再说。
他原本是为了鼓励同窗,结果,说着说着他自己也上头了。
“如果赵祭酒愿意多给一些钱,还能用多余的木料搭一个‘读书亭’,谁想大声诵读就可以过去。
“还可以搭个小灶台,不用太大,到时候我从家里带来奶茶啊,烤肉啊,菜包子啊,热一热就能美餐一顿。”
“想想就觉得很不错。”黄瑜一脸梦幻地说。
林淼笑道:“岂止不错,可以说是捡到宝了,要是让那些天字班的看到了,还不得跟我们抢?”
“这可不行,咱们好不容易盖的呢!”同窗们连忙表态,就像已经盖好了似的。
楚溪客笑呵呵地问:“所以,咱们是决定好就在这里了,是吧?”
同窗们用力点头:“就在这儿,让回去都不回去了!”
林淼是唯一冷静些的:“可是,这需要钱,还有人力,并且须得保证建好了不被红眼病抢走。”
楚溪客嘿嘿一笑:“走,咱们这就要钱要人要保证书去!”
林淼挑眉:“你有主意了?”
楚溪客头发一甩,自信十足:“没有。”
林淼:“……”
楚溪客:“但我会哭啊!”
第104章
会哭的孩子有奶吃, 重点不在哭,而在怎么哭。
楚溪客没有盲目搞事情,而是先让最熟悉太学的黄瑜打听了一下国子监那边的情况。
——国子监, 是朝廷设置的主管国子学、太学、四门学,以及律学、书学、算学的机构, 不像太学一样是教学场所, 更偏向于办公的衙门。
其中,最高主管人就是国子祭酒,往下有两名司业、一名国子丞、一名主簿。
黄瑜来太学好几年了,最初是在天字班, 后来祖父得罪了今上被贬官,他也就从天字班转到了黄字班, 而且原本预定的举荐名额也没有了,这些年就一直在太学蹉跎着。
楚溪客其实挺佩服他的, 黄瑜看起来比他大不了两岁,寻常这个年纪的世家子弟最重脸面, 陡然间面对如此大的落差,寻常人恐怕会就此一蹶不振, 甚至退学离京。
黄瑜却整天乐呵呵的,十分热心, 帮助过不少初来乍到的学子, 甚至直讲,因此人脉极广。
没一会儿,他就打听出来了:“赵祭酒不在,说是去了礼部, 商讨科举事宜, 如今管事的是两名司业, 一个姓赵,一个姓郑。”
楚溪客坏兮兮一笑,也就是说,不管他们今日怎么闹腾,都不会连累到自家师公了!
天意啊!
他当即问:“这两位司业哪个是管钱的?”
“郑司业。”黄瑜说,“赵司业主管授课安排以及人事分派,平日里六处的开销以至诸位博士的冬夏补贴,都由郑司业来定。”
楚溪客谨慎地问:“这位郑司业莫非是荥阳郑氏?”不然为何得了这么个肥差?
黄瑜摇摇头:“郑司业是长安人,和荥阳没什么关系,不过……”他压低声音,“小道消息,都说他是今上的眼线。”
嘿,这不就天时地利人和了吗?既然是今上的人,那八成是自家阿爹和师公的对手,还有什么可顾忌的?
楚溪客小手一挥:“走,找他去!”
黄丁班的同窗们还是相当团结的,楚溪客一通游说,这些年轻人便热血上头,当即抬着书案,背着笔墨跑到国子监“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