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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里有人(251)

作者: 深海手术刀 阅读记录

某个糟糕的大事情,已经开始了。

……

滴答。

滴答,滴答,滴答。

不断有水声,砸落在地面上。

地上原本就有水塘,水滴掉进水塘里,很响。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声音其实并不是很清脆。

因为除了海水,还有一些血液。粘稠腥甜的血液,热烘烘的动脉血。

手指压不住大动脉。即便用上了所有急救措施,鲜血还是疯狂喷涌。

湿漉漉的热血填补了指缝间的纹路,整个手掌滑腻腻,很不舒服的手感。

“呼……”

白金发色的高大身影,拖着疲惫的身躯,一步步地朝前走。

尽管步伐沉重,但他仍然腰杆笔直,不曾因为重伤低下他高贵的头颅。

右手自手肘以下的部分不见了。

左边,小腿的下面三分之一,也没了。他用速效止血纱布加压包扎后,顺手捆了个长度合适的木板上去,充当缺掉的那部分腿。

耳朵,连带着一大块血肉,从脸颊的右侧一直撕到左边唇角。

森白牙齿和鲜红肌腱露出来,在空气中冒着甜腥的热气。

火辣辣的疼。

这种程度的伤本来就很疼,再加上海水的浸泡。

“嘶……”

安德烈无法自制地倒抽一口冷气。

在肠子手滑从掌缝里滑出来的瞬间。

真麻烦啊。

安德烈心想。

早知道就不扔那么远了。

天空是蓝灰色的,很遥远。不久前还有蓝灰色的鲸鱼沉向天空。

其实挺好看的。

不过毕竟在执行任务,而且很明显是敌人搞的鬼。怎么能欣赏那种景色。

哪怕只有一点点,都不可以向敌人示软,屈服。

安德烈这样想着。

视线仍然忍不住微微上浮。

……很累。

啪嗒,啪嗒,啪嗒。

水声变大了。

“Черт, слишком далеко……”

安德烈低声咒骂着。

因为大量失血的关系,脑子变得混沌。

头皮里面空荡荡地,一阵阵发麻。

安德烈的视线又忍不住往上,往上……

看到天空。

没看到鲸鱼。

隐隐约约听到海浪的声音,哗——哗——

海水,渔船,咸涩的气味。

不是水没都市,不是混杂了狗屁变异种的垃圾海洋。

是家乡的小渔村。

安德烈用力闭了闭眼睛,把视线召回到眼前的地面上。

黑色的柏油马路上,到处散落着亮闪闪的水塘。

风干的海藻挂在树梢上,建筑物墙壁上,房屋里的家具上。

时不时看到黑色的球体。

掉在地上的。飘浮在半空中的。端坐在居民楼神龛里的。

狗屁信仰。

空白的大脑已经很难组织语句。

安德烈感觉自己的视线又在无法自制地往上移。他狠狠一咬嘴唇。

只剩半拉的嘴唇又被硬生生挤出一丝血来。

视线重新回到眼前。

累。

不过总算,快要结束了。

快到了吧。

安德烈的感知力很强。就算不记住方位,只要凭借感知力,他就可以在脑海里画出地图,精准无误地把自己导航到那家伙边上。

毕竟是这个城市里,唯一的人类嘛。

哦,也不能这么说。他自己也是人。

哦,也不是不能这么说。反正……快了。

噗哒。

噗哒。

噗哒。

液体混合着固体掉进水塘里的声音,越来越钝重。

安德烈走了很久很久,像天荒地老,像烈日下在沙漠里干涸爬行。

像渔船捕捞起鲨鱼海豚,毫不留情的铁钩穿透他的腮,砍刀砍下他的鳍,再把他仍到冰冷坚硬的甲板上。没有水。

晕眩,窒息,还有最不重要的疼痛。

受伤总是会疼的。不是说战斗次数多了受伤习惯了就不会疼。

人类的身体有局限性。他从见到变异种的第一天就知道。

那个该死的小女孩……

如果有地狱,他愿意追去地狱把那个恶魔狠狠虐杀一万次。

向上。向上。

蓝灰色的天空。

……

安德烈用力一咬嘴唇。

牙尖贯穿了那片嫩肉。“呸”地一声,他把唇肉吐掉。

视线重新回到面前的地面。

黑色柏油马路。水塘。

黑球。

风干的海藻和水草。

变异种支离破碎的身体。

所以就应该把所有见到的变异种都杀光。

他们是怪物。

如果放着不管,像现在这种情况,需要回头的时候,不就会遭遇不必要的阻力了吗?

安德烈觉得很有必要揪着那家伙的耳朵,把这句话刻进蠢货的脑子里。

“不要对变异种手下留情。”

“哪怕它看起来再可怜。”

噢,这好像是两句话……

算了,不管了……

那家伙,醒了没有?

醒过来发现自己被关在【空间】里,打不碎透明墙出不来,是不是会气到张牙舞爪,大声咒骂?

……已经很久没有听到母语了啊。

虽然隶属于沙国,但已经很多年,都没有回到故土。

他们的国家其实由很多民族组成,不同民族的语言还有点不太一样。不能同意用“沙国语”来概括。

他的故乡,是一片焦土。

是染血的,结束了哭声的海边小村庄。

“Черт……”

安德烈低低咒骂着。

这一次,却带着笑。

只剩半个嘴唇,笑起来想必很难看。不过无所谓了,反正也没有人看。

不知道过了多久。好像是很久很久。

很久很久很久。

他终于来到那个屋顶。

冰蓝色的立方体,无声地伫立在空中。

蠢货居然还没醒。乱糟糟的金毛卷发,看了就让人生气。

“Черт.”

安德烈笑着,又骂了一句。

因为立方体飘浮在半空,所以即便是他,也要伸出手,努力伸出手,才能够到立方体的底面。

五个手指头已经只剩一个大拇指。另外四个手指,连同掌根的部分,都被变异种啃掉了。

大拇指太短了。

幸好下面还连着一点肌肉,至少能把东西送上去。

安德烈站在屋顶上,站在冰蓝色的立方体下方,努力踮起脚,伸长身子。

残缺的断掌,托举着一个发光物。缓缓送入立方体。

停留在那里面。

“……呼……”

安德烈长长吐出一口气。

从未有过的舒爽感,在心头荡漾开。

“неподведименя, Виктор.”

最后一次。

最后一次,用母语,说给听得懂的人听。

其实挺幸运的。在这最后一刻。

安德烈仅存的半边嘴唇,微微往上翘起。

视线也往上。

往上。

看到蓝灰色的天空。

……这一次没有看到鲸鱼啊。

安德烈仰面朝天,倒在地上。

眼球和嘴唇,迅速地干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