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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里有人(3)

作者: 深海手术刀 阅读记录

于是他们幻想出另一个人,来代替自己承受苦痛。

江耀,在失踪的那一年里,到底经历了什么?

虽然警方声称,他身上没有被暴力侵犯过的痕迹,但是这样的孩子……这样一个遇到任何危险都无力自保,偏偏又相貌如此出众的孩子……

像一棵漂亮的没有刺的植物。

你可以给他浇水,打开窗户让他沐浴阳光。

你也可以折断他的茎条,捻拭他断处淌下的汁液。

他都没有办法反抗的。

温岭西压下心中的怜悯,转而微笑,对着徐静娴。

“他现在的情况,还算比较稳定。社交能力也在逐步提升。”温岭西道,“所以,关于人格融合……”

人格融合,即,把分离出来的人格,融合到原本的人格里去。

这次的复诊,比之前约定的时间早了很多。

而江耀的父母是一直希望他能过上正常人的生活的。

温岭西看出徐静娴的心焦,正要为她详细解释人格融合的事,没想到,徐静娴却打断了他。

“不,温医生,我不是来带他做人格融合的。”

温岭西疑惑地一挑眉毛,却发现徐静娴望着江耀的眼神里,除了担忧,竟还隐含着一丝不安。

像受惊的小鸟。缩着湿漉漉的翅膀,藏身在黑暗森林的树枝中,瑟瑟发抖。

“他最近,开始说一些很奇怪的话……”

徐静娴说得很慢,似乎在斟酌用词。

温岭西身体微微前倾,表现出关注:“比如?”

徐静娴深吸一口气,声音清晰,却微微发抖。

“比如,他说,蜗牛住在他的耳朵里。”

第2章 粘液

“蜗牛?”温岭西一怔。脑中浮现出蜗牛这种软体动物在叶片上缓慢爬行的画面。

徐静娴的目光始终凝在儿子身上。而此时的江耀,仍然对外界谈论的一切毫无所察。

仿佛他安然地扎根于玻璃罩子中的泥土,外界的一切与他无关。

“是指……耳鸣吗?”温岭西皱起眉头。在他们精神疾病领域,出现耳鸣乃至幻听的情况并不少见。

更何况江耀患有分离性身份识别障碍,他也总是说会听到另一个人对他说话。

“不,那不是耳鸣,也不是幻听。”徐静娴的语气十分肯定,或许她已经进行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观察,“他所说的‘蜗牛’,和之前听到的声音不一样。那个会对他说话的声音,是来自他内心,并不是用耳朵听到的。可是蜗牛……他说有蜗牛住在他的耳朵里,他说他每天晚上都能听到那个黏糊糊的声音。”

温岭西脑中再次产生了想象。

软乎乎的蜗牛,蠕动着两根柔软的触角。湿滑的身体拖出长长粘液,在耳道里黏腻爬行……

他不禁打了个哆嗦。

“这种情况持续多久了?”温岭西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加专业,更加可靠。他沉声问,“您带他去耳鼻喉科做过检查吗?”

徐静娴的回答是,检查过,一切正常。

江耀的母亲是退役芭蕾舞者,父亲是学者。两人都出身良好教养的家庭,家境也十分优渥。

因此徐静娴刚一发现江耀的异常,就带他去做了全面检查。

检查结果是,找不到任何可疑的地方。

无论是头颅,五官,还是任何可能相关的验血指标,江耀已经全都查过了。

基本上可以排除生理病变。

“而且,除了那个蜗牛爬行的声音……”徐静娴不知想起什么,脸色变得有些微妙,“他身上,还开始出现一些很奇怪的……粘液。”

“粘液?”温岭西几乎是下意识地问,“不会是蜗牛的粘液吧?”

“我对蜗牛不太了解,但……我想是的。”

徐静娴几乎每说完一句话,就会转过头去,担忧地望向儿子。仿佛生怕江耀再次在她眼皮底下消失。

这也是一种创伤后反应。当初她只不过一眼没看住,儿子就在自家院子里消失,这对徐静娴也造成了不小的打击。

“就像真的有蜗牛在他身上爬过一样……有时候早上我去叫他起床,会看到他脸上,睫毛上,沾着一些干涸的粘液。还有衣服上,枕头上也有……可是这怎么可能……我们家里不可能有蜗牛的啊……”

徐静娴说着说着就激动起来,她痛苦地用双手捂住脸,近乎神经质地喃喃,“我已经把所有门窗都关起来了……家里的阿姨也已经把所有角落打扫过,不可能有蜗牛的啊……怎么还会有呢……”

——这已经有些过度自责下的强迫表现了。

温岭西在内心冷静地判断,并且作出了专业的反应。

他先将徐静娴的情绪安抚好,然后带江耀去做了进一步检查。

在他们精神卫生中心,有针对精神病患做的一系列专业量表和检查。这些都是在普通综合医院里做不到的。

为了不让徐静娴的焦虑进一步加重,温岭西把她托付给自己的助理,打算等全套检查做完以后再给她一个交代。

然而最终的结论还是令人困惑。

江耀的状况,甚至比之前几次复诊时还要好。

他的孤独症在好转,社交能力也逐步提升——正如温岭西最开始和他单独交谈时所得出的结论一样,江耀神隐归来后产生的那个副人格,正在帮助他从孤独症的玻璃罩子中走出来。

一圈检查做完,当温岭西把江耀带回诊室的时候,坐在沙发上等候的徐静娴,再次如惊弓之鸟般地跳了起来。

“怎么样?”徐静娴几乎一刻都等不及,她伸手将儿子拉到身边,仿佛老母鸡护着小鸡仔似的——即便站在她面前的并不是可怕的天敌,她仍然反射性地想把儿子护在身边。

这样的过度保护反应,让温岭西心中的猜测愈发得到证实。

……恐怕,这一次,出问题的不是江耀。而是徐静娴自己。

温岭西暗叹一口气,脸上却并不表现出来。

他决定顺着徐静娴的话聊下去,看看能不能找出把这位退役芭蕾舞者变得如此失态的原因。

“您说的那个粘液,有送去医院……或者实验室化验过吗?”温岭西知道江耀的父母人缘很广,在各行各业都认识不少朋友,“确定是蜗牛的粘液吗?”

“没有……没有办法……”徐静娴的眼神变得茫然,她缓缓摇着头,“那个粘液很快就会干涸消失,特别是在阳光下。所以无论是用棉签擦拭,还是直接把他的衣服枕头送过去,都没有办法检验……他们什么都检测不到。”

果然,在来到精神卫生中心之前,徐静娴已经尝试过了一切办法。

温岭西想了想,又问:“那您有没有试过让他换个地方睡觉呢?比如,在干净的客房里,或者是外面的宾馆……”

“我试过了,我都试过了……”徐静娴的语速忽然变快,她不断地摇着头,慌张而惶恐地喋喋不休,“不管我让他睡在哪里,蜗牛都会来……我甚至试过整夜整夜地开着灯,陪着他,可是我每次都会撑不住睡过去……我喝咖啡冲冷水澡甚至掐自己都没有用,我每次都会睡过去……摄像机里也什么都没有……那只蜗牛是隐形的,可是它很大很大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