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秋意浓(4)

作者: 多梨 阅读记录

于锦芒:“……”

路世安的伤疤在他后脑勺,横横一道,狰狞可怕。当于锦芒小心翼翼拨开他的卷毛毛看到那道疤痕时,害怕到差点跳起来。

的确是一个人的嘴唇大小,没有开口,还在流血。

于锦芒伸手,小心翼翼地摸了一下,陷入沉思:“难道这就是你的致命伤?看起来……像是什么东西砸的——没记错的话,应该是砖头。”

路世安说:“看不出你还有做福尔摩斯的潜质。”

于锦芒的视线从他头上那道可怖的伤疤上移开,辩驳:“我当然知道了,我前……”

话说到这里,于锦芒眼神一暗,停下。

路世安问:“前什么?”

于锦芒一愣:“没什么。”

她惊奇地拍了拍脑袋,摇头:“我也记不得了。”

路世安默不作声,只看了看腕上的手表。

他的神色有些怔忡:“时间不多了。”

于锦芒尚在发呆,她仍旧没想起自己刚才想要说什么。

于锦芒人生中记忆里巅峰停留在高三时刻,从那之后急剧下滑——尤其是毕业工作后,因经常的熬夜加班,记忆直线下降。工作或学习中,她需要拿手机查东西,却不自觉打开小红书刷上半小时,全然忘掉自己拿手机的初衷。

更不要说还有失恋后带来的伤神,如今她甚至都没办法想起刚才要说的东西。

冷不丁听路世安叹气,于锦芒竖起耳朵,追问:“什么时间不多了?”

路世安言简意骇:“留在这里的时间不多了。”

于锦芒:“啊?”

路世安抽了纸巾,不怎么在意地捂了捂头上那个被砖头砸出的痕迹。

他的语调也很寻常地方,听不出什么情绪:“我快要去下一个地方了。”

于锦芒:“啥?”

大约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不,鬼之将离,其话也多。

路世安难得简单同于锦芒解释了一下。

这是路世安死后的第七天。

中国许多民俗传说中,都会提到死后的第七日。

《史记·扁鹊仓公列传》中讲,虢太子逝世,路过的扁鹊却认定太子尚有生还希望,提出要救太子——

「扁鹊乃使弟子子阳厉针砥石,以取外三阳五会。有闲,太子苏。」

被认定已死的太子奇迹苏醒,并渐渐痊愈。

这也是民间故事中,“停尸七日”习俗的由来。

许多人都坚信,在过世的第七日,逝者会短暂重返人间,最后看一眼他们尚在世的亲人。

这就是“回魂夜”。

“头七真的存在?”于锦芒提问,“那你们是随机选一个亲人探望的吗?还是说,随机选一个可怜无助的倒霉蛋进行骚扰和恐吓?”

路世安静静站着:“于小姐指桑骂槐阴阳怪气的功底真是出神入化。”

“一般一般,天下第三,”于锦芒谦虚,“那你是迷路了?还是比较倒霉地失忆了?所以才找不到自己亲人?”

路世安问:“你问这些做什么?”

于锦芒说:“喔,我姥姥过世很久了,她头七那天,我守了一晚,她也没出来见我。”

说到这里,她低头,自言自语。

“也可能我姥姥怕吓着我。”

路世安难得第一次赞同她:“你说得也对,我若是死相狰狞,也不会去见生前的人。”

于锦芒发呆:“可是我不怕。”

她晃晃脑袋,又追问:“然后呢?”

然后——

路世安继续讲。

他死后的第一天,一直困在白茫茫的世界中。

醒后的第二日,他到了空无一人、没有颜色的办公楼。

第三日,醒来就在空荡荡的大学校园。

第四日,在安静静的高考考场。

第五日,是灰白色的高中学校。

第六日,有着中考必胜标语的补习班。

每次离开的前两个小时,他身体上都会突然出现一些奇怪的特征,比如腿上多出一道疤痕,头发忽然变短,视线下降。

这是第七日。

也是唯一有颜色,有人的地方,这个房间——

“等下!”于锦芒叫停,“你有没有发现,你这几日好像一直是在沿着时间线和生长线后退哎?”

路世安面无表情,没有打断她,听她讲。

“工作,大学,高中,初中……说不定你一直在你生命尽头徘徊,”于锦芒严格推理,“真相只有一个!那就是——”

“这该不会是你出生的地方吧?”于锦芒说,认真指自己,“或者,我是你妈妈?所以你只能看到我……”

路世安:“闭嘴。”

于锦芒说:“你可真没礼貌,就算推理错了也不要这么凶巴巴嘛。”

无论如何,在得知这个失忆男鬼在两小时后就要离开这里后,于锦芒仍旧感觉到一丝同情。

她客气地请对方暂且自便,做什么都行,但不要打扰她的休息。

她要睡了。

于锦芒衷心地祝愿:“希望你醒来后就能知道真相。”

路世安一言不发,他坐在沙发上,后脑勺的疤还在流血,他只沉默地看桌子上的相框。

那相框还是于锦芒和前男友一起买的,分手后留在这里,于锦芒心里不开心,将其中二人合照撕成两半,一半丢进垃圾桶,另一半自己的还留在这里。

现在看过去,隔着玻璃,只有于锦芒傻里傻气地对着镜头比剪刀手,开怀大笑。

于锦芒不理他,在确定来鬼挺善之后,她放心地回到卧室,安然入眠。

醒来后的她跳起来去客厅。

并没有理想中的重回正轨。

顶着卷毛脑袋的路世安还在。

他甚至还保持着之前的姿势,一动不动地坐在沙发上。

于锦芒不可思议:“……爹啊。”

路世安说:“于小姐,请你不要太执着和我构建扭曲、不正当的血缘关系。”

于锦芒叹气:“你怎么还没走?”

路世安平静:“不知道。”

一问摇头三不知。

于锦芒腹中饥肠辘辘,昨日吃的那点早就消化得干干净净,如今的她只想先找点东西填填肚子,然后再思考怎么处理这位鬼客人。

于锦芒愁眉苦脸地走到厨房中,沮丧地发现更难过的事情出现了。

冰箱里食物所剩无几,只有一袋黑面包。

还是打折后买的。

于锦芒拆开,拿了一片,剩下的都好心肠递给路世安。

她自己咬了一口,停住。

难以言喻的味道充斥着口腔,于锦芒含着那半口黑面包,说:“路世安,我好像看到了我的姥姥。她年轻了很多,一手牵着羊,一手牵着我……”

“稍等,”路世安盯着手上的面包,“难吃到你已经开始人生走马灯了?”

于锦芒哇地一声将口腔中的黑面包全都吐出去,连带着手里的那片也重重丢进垃圾桶,沉痛斥责:“这玩意造出来就不是给人吃的,把农民伯伯辛苦种的麦子做成这种东西,简直浪费粮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