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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意浓(43)

作者: 多梨 阅读记录

于锦芒不言语,大口吃东西,眼泪啪嗒啪嗒掉。

路世安抬手,擦着她脸上的泪。

“别哭,小芒果,”路世安说,“我不委屈。”

说完这句话,他低头,轻声:“但是我觉得委屈你了。”

于锦芒说:“我才不委屈!这是喜极而泣!这是馋出来的泪水!没见过馋鬼吗?”

她狠狠擦一把眼睛,大声:“好好吃!”

她一点儿也不委屈。

晚上就同路世安一块儿住在这里,拥抱着彼此,在地下室里疯狂地做,在潮湿阴暗的环境里,双手所能拥抱的对方都是彼此温暖的唯一。那时他们已经熟悉对方的一切,不再生疏,路世安知道该往哪一点用力,该怎么爱她,于锦芒也知道如何听到路世安压抑的声音,也知道怎么让他释放。他们太熟悉对方了,熟悉到不需要用语言,只要一个眼神,只要轻轻地拍一拍。

于锦芒手指触着路世安胳膊上凸起的血管,从他眼睛中看到泛红颤抖的自己。

也没什么可以出去玩的,两人皆是囊中羞涩,凑起来也掏不出多少钱。只去故宫转了一圈,阳光照在琉璃瓦上,金灿灿的亮,红墙琉璃瓦,长街砌高墙,仰脸只看到一片碧蓝的天。

就出去玩了这一圈,地铁挤到让人没有出行的兴致。

于锦芒还是回到他的小地下室,路世安敲代码,加班,于锦芒看书,或者静静看他。

路世安不仅仅只是加班,他自己还接了个私活,同人做游戏,以莫比乌斯环为灵感的一个闯关小游戏,只可惜没有筹到足够的资金,现在都是一点一点地艰难做。

晚上运动后、睡觉前,路世安也会给于锦芒讲这个游戏。

一张纸条,反折180度,首尾相连地粘在一起。

正反面统一为一个面,将一个蚂蚁放在上面,一直往前走,那么它将走遍这个纸圆圈的所有面……

倘若再从中间剪开,展开后,将会变成两个套在一起、且一模一样的圆圈……

于锦芒听得枯燥,连连打断他,索性去挠他痒,缠着他。

下雨的日子里,窗帘紧闭,路世安躺在床上,于锦芒趴在他身上,一边担心雨水会不会冲进地下室倒灌,担心晾在走廊的湿衣服会不会有异味,担心潮湿的环境可能会令路世安患上风湿病……

另一边,路世安又同她谈起自己的童年,谈起童年夏天里永远都会有的一场大雨,谈会折一个小纸船,放到水里,看着它慢慢悠悠地在积水的路上飘。

于锦芒捏着那个纸做成的莫比乌斯带,坐起:“我们要不要折纸船?”

路世安拍了拍她的手:“你现在闲得难受?”

一小时后。

路世安撑着把大黑伞,两个人捏着小纸船,穿着人字拖,出了地下室,四处找排水不好、有积水的路段,雨水打得大黑伞噼里啪啦地响啊响,被晒热的柏油路,连带着上面的雨水也是夏天的暑热,周围绿化带翻出浓郁的土腥味,于锦芒弯着腰,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折的小花纸船和路世安折的乌篷船放在一起。

路世安撑着伞,问:“你在船上写得什么?”

于锦芒说:“不告诉你。”

路世安说:“考研顺利?”

于锦芒哼一声:“才不是,你可真俗。”

“那是什么?”

“……不说,你猜呀。”

彼时,刚大学毕业的路世安猜不出、他一直问不出结局。

后来,死后的路世安看到了。

他穿过时空,淋着雨,看着撑着大黑伞的路世安和于锦芒手牵手快乐地往黑暗的地下室走。

顺着雨水的方向,死后的路世安捡起被水浸透打湿、被行人踩烂的小花纸船。

打开看,于锦芒的字迹已经晕染到破烂不堪。

那是她虔诚的心愿。

「路世安和于锦芒」

「生生世世不分离」

第28章 回转 锋利水果刀

回姥姥家的路并不遥远。

于锦芒蹦蹦跳跳,到了姥姥家门口,大声叫姥姥。

姥姥不在家。

大门锁着,于锦芒知道姥姥家的备用钥匙放在哪里,自己闷头去摸,翻开大门口旁侧的一块儿砖,成功找到系着一根深蓝色布条的钥匙。布条是姥姥裁衣服做被子剩下的,系在一起,打了个结,长久地用着,打结处都润润一层,磨得圆滑。她握着钥匙,低头,开始给姥姥打电话。

没有人接。

抬头看,越过院墙,只瞧见一棵老死的枣树,没有一片叶子。

于锦芒给庄素梅打电话,庄素梅接了,颇为疑惑:“怎么这时候打电话过来啊?”

“你姥姥一直在家呢?怎么了?”

“哎,你这孩子……行,我给你姥姥打电话。”

过了两分钟,庄素梅又打来。

“问了,你姥姥说在家套被子呢,”庄素梅肯定地说,“怎么了?你咋这时候想你姥了?”

太阳炎热,于锦芒身体却没有一点儿热意。

她怔怔站在大门前,看着紧闭的、姥姥家的房门。门楣上的对联是每年都要换的。姥姥有个习惯,她从来不撕下去年的对联,而是在旧的春联上刷一层熬好的米糊糊,再贴新的春联。刚贴上的春联都是鲜艳的,红底纸,手指擦一下就是一抹红,小时候过家家,于锦芒常拿这种红纸做口红、涂腮红做胭脂。

等夏天过去,风吹日晒,对联也开始渐渐褪了红痕,变成不均匀的白和深红浅粉。再等等,等到冬天,风雪一催,日头一晒,就像泡在84消毒液里的白衣服,深一块浅一块的暗白苍老。

现在姥姥房门上的对联就是白的,褪色的白。

“你姥姥在家里忙着呢,今天你二表姨也去了,都帮着做被子呢,”庄素梅说,“咱家里面那么多棉花套子,放着都可惜了……”

于锦芒看不到忙碌的姥姥,也见不到胖乎乎笑嘻嘻的二表姨,她站荒芜的大门旁,看着上面已经苍白到看不出一点红色的对联。

他们这里有风俗,老人过世,房子三年不贴春联。

“等晚上,你姥姥还和你打视频电话,”庄素梅说,“她也想你了,上次还和我说呢,说不知道楠楠在青岛好不好。好了,我不和你说了,我这边忙,有事等下班了再说。”

于锦芒说:“好。”

她靠近门楣,抬手,触碰到春联。

依稀能辨认出褪色春联上的字,原本的浓墨黑,也老成了年迈的灰。

「音容莫睹,伤心悲随鹤西去

养恩未报,继承遗志雁东来」

这哪里是春联,这分明是挽联。

手指一触,那纸张就像烟灰,簌簌地落了下来。

于锦芒握着手机,仓皇转身,看到路世安。

这不是姥姥还在世的平行世界。

姥姥还在世的那个平行世界,现在说不定正在院子里铺上凉席,和二表姨说说笑笑地套被子,晒棉絮,太阳一定照着她花白但规整的头发,她一定满怀骄傲地告诉二表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