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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敌(133)

作者: 夜雪书帷 阅读记录

“不过,”闻人镜顿了顿,“你倒是性情与她截然不同,不如她幼时那般顽劣。”

谢长亭:“……”

哪来的不同。

只不过是对方不曾知道自己小时候干过的……大战私塾先生、私藏家中银两、上房揭瓦等一系列坏事罢了。

从人族的角度上看,倒也不亚于妖族小时候去村里抓人吃。

他轻咳一声,掩去面上尴尬,勉强道:“前辈谬赞了。”

虽说如此,但谢长亭心中仍生出了一丝微妙的亲切感。过去太多年,他对她的记忆本就所剩无几,就连入梦,也只剩下最后那一幕的滔天烈火。

而如今,透过这一点他与她的相似,就如同跨越了时空,触到了那点血脉相连的亲情。

“不过事到如今,她的心愿的的确确是完成了。”闻人镜继续道,“比起妖族,你看上去更像是人族。虽说的确也与人族混了血,但她早便打定主意,希望你能如凡人一般生活,一生喜乐。”

谢长亭目光微垂,嘴角不自觉地抿起一丝笑意来。

他很少听起别人提及她。这世上记得她的人本就不多了,谢诛寰兴许算得上一个,但或许是触到了伤心事,他几乎从不向谢长亭提起从前。

如今听一缕残魂,悠悠讲起过往,就好似残缺不堪的记忆被慢慢补全一般。

谢长亭想着想着,忽然想起了什么。他脸色变了变,有点犹豫地开了口:“那,我母亲她那时……和我父亲……”

闻人镜好似猜到了他要说什么:“那时她已无妖力。想来,你父亲与她是真心相爱,而非什么狐魅之术。”

谢长亭这才松了口气。

这件事他小时困惑过许久。旁人都说父亲是朝中一等一的大官,多少官家千金争着要嫁他,最后竟然娶了个低贱的富商女,实在令人咋舌。

可到最后,他也从未抛弃过她。

朝中抄家的官兵来前,桑晚曾安排妻儿秘密出城。

只可惜,马车一路驶出城外,还是被追兵追上了。

从那一刻起,谢珠玉的一生平安喜乐便化为梦幻泡影,破裂之后,再难重圆。

过了好一会,谢长亭才从回忆中抽身。他张了张口,刚想说些什么,却忽然间觉出不对来:“闻人前辈……妖力全无,这是什么意思?”

闻人镜默了默。

半晌,他道:“自然是她抽了自己妖骨,就如同她曾对你做的那般。”

谢长亭一愣。

抽自己的妖骨?

这是为何?

若说抽了他的妖骨,是为了保全他人族身份。可抽去自己妖骨,谢长亭断然不能理解。

他本以为,母亲是与闻人镜一般,入了情劫,这才在与自己平日相处里,表现得全然不像一名妖族。

只是不敢问及前辈过往,这才避开了这个话题。

如今看来,绝非如此。

话本中倒时常会写,仙、妖、魔,爱上人族,为与其同生共死,这才自愿抛弃异族身份。

可谢长亭隐隐觉得,他母亲……不是那样的人。

她并不会为了他父亲,便抛却自己妖族身份。

闻人镜见他面露沉思,知道他是想到了些什么。他忽然抬起手来,信手一挥,四周石壁便刹那间破碎,虚景如画卷般在所有人面前展开——

夜幕低垂时。

一座供着香火的神庙。

神台上站着的石像,与一旁的闻人镜,五官一模一样。

谢长亭怔了一会,忽然就知道这是哪里了。

他见过这里。

于幻境之中。

——流离谷中的那座神庙!

这里的确是流离谷。画面中甚至隐隐传来四周凡人商贩的叫卖之声。

不一会,画面中就多出了一个女人的身形。

她趁着夜色,悄无声息地走入神庙中,目光躲闪,怀中似乎揣着什么东西。

一关上神庙的门,她便大跨步走向神像的脚下,一把抓住了供桌上的什么东西。

一柄青绿色的长剑。

谢长亭的呼吸稍稍有些急促起来。他对这把剑再熟悉不过了。

那是——若水!!

诛玉将若水抓在手中,另一只手拿出了原本揣在怀中的东西。

似剑非剑,似骨非骨,被一团明亮的橘红色火焰包裹在其中。只是不知为何,似乎比谢长亭曾经见过的,要短上好一截。

妖骨!

诛玉闭了闭眼。

她一咬牙,掌心燃起与妖骨上如出一辙的火光。顿时间,那根妖骨就像是被明火烧化了一般,渐渐的……与若水,融为一体。

做完这一切后,诛玉抬起头来,直视着神台上石像那双无神的眼睛。

她的目光几乎称得上是狠厉:“我从见他第一眼,就并不相信他。可若是你信得过,便来此处取它。玄鉴,我只信你的决断。”

……

画面一转。

不知过去了多少年,神台上的石像早已蒙满了灰尘。供桌上的碗都结了蛛网,碗中空空如也,贡品也早不知被谁偷走了。

一个作江南打扮的女子静悄悄地推开残败庙门,跨入其中。

她抬眼,凝视着神台上灰败的石像,忽然一笑:“好久不见了,玄鉴。不知你过得如何。”

容貌灿烂,一如从前。

谢珠玉上前两步。她口中絮絮叨叨地说着:“事情已过去百年,如今一看,你我都已是无能为力。我所能做的,便只有不让怀嘉卷入这场纷乱之中。我这一生没有别的愿望,只愿他能一生喜乐平安,往后子承父业,做个朝中不大不小的官,立身于乱世,便足矣。”

说着,她的语气却又渐渐重了起来。

“你从前答应过我……”珠玉忽然道,“你从前答应过我,我将我的妖骨交给你。若是我日后出了什么变故,你定会护我一族平安。”

她的话音飘渺不定,缠绕在所有人耳畔:“可是,闻人镜,如今连你都死了不知多少年了。”

谢长亭瞳孔骤然紧缩。

画面还在继续。一团同样被火焰缠绕的东西被她拿在手中。

她将她的孩子的妖骨藏在了神庙的石像中……

下一刻,画面如同被泼上了浓墨般,陡然被黑暗侵蚀。

谢长亭完全没有回过神来。

他倒退一步,撞上了石壁,胸口起伏。

紧接着,时轶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灵力不足了。此处本就灵力枯竭,看回忆又花去了太多,他们便不能维持身形了。”

谢长亭不语。他靠着石壁,平复着自己的呼吸。

灵虚洞中鸦雀无声。时轶似乎在黑暗中安静地等待着什么。

半晌,“嗤”的一声。

一团淡蓝的火光燃在指尖,又漂浮到半空。

蓝火引路一般,将谢长亭引到了灵虚洞的另一头。他缓慢地走着,像是出了神。

直到火光映亮了青绿色的、断成了两截的剑身。

谢长亭伸出手来。

他将若水捧在手中。幽幽的蓝色妖火停在剑身上,边缘模糊了少许。

“……我不是故意要弄断它的。”时轶干巴巴的声音在他背后想起,“连我都不知道若水里,藏着你母亲的妖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