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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敌(153)

作者: 夜雪书帷 阅读记录

他再也没能说完这句话。

一只手——一只纤细、美丽,属于女人的手——从他的前胸穿透了后背。

谢珠玉面无表情地看着身上的人。她的五指中抓着一大团黑色的东西,此刻还在肉眼可见地轻微跳动。

那是男人的心脏。

珠玉将男人从身上推了下来。她将男人的心脏攥在手中,一点一点,用力。

鲜血顺着她的指缝,缓慢地滴落在地。

月色下,她面上烧伤的疤痕正在以极快的速度恢复。顷刻间,那张秀美的容颜便恢复如初。

珠玉回过头来。

“怀嘉……”她轻轻地叫了一声。

温柔又不舍。

无限眷恋的神情中,有细微的动静传来。

叮铃……叮铃……

叮铃铃……

谢珠玉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惨白。

叮铃……叮铃铃……

铃声由远及近地响起,鬼魅一般环绕在整座院落中,经久不绝。

犹如忘川河畔唤人归去的往生铃。

作者有话要说:

长亭长得很像妈妈

——

第83章 动九州(十)

谢长亭醒来之后, 很长一段时间,都出现了某种幻觉。

梦中的铃声仿佛依然回荡在他的耳畔。

他像是睡了长长的一觉,醒来之后,睡眼惺忪, 浑身都懒懒的, 没什么力气。

谢长亭认出自己所住的是京中最好的一家客栈。虽说他此刻并不应该在这个地方, 但他心中很空,也没什么力气去深究自己到底为何会在这里。

他垂下眼,注视着自己头上披散下来的银白色长发。

不知睡了多久, 看起来乱蓬蓬的。

谢长亭翻身下床。

他赤足踩在木制的地板上, 却半分也不觉得冷,最后停在了床头那边的柜子前。

柜顶上摆着一面镜子。

谢长亭凝视着镜中的自己。

从前他不太喜欢自己这副一看就不是人族的模样, 因而哪怕一个人时, 也总将耳朵尾巴藏得严严实实。

可如今瞧着,只觉得亲切。

他发现自己和母亲长得很像,尤其是眼睛,连眼尾上扬的弧度都一模一样。只不过母亲的眼睛应当是赤红色的——与那日天牢中,她所放出的滔天烈焰的颜色一样。

时轶推门进来的时候,谢长亭正对着镜中的自己笑了笑。

他一愣, 不动声色地关上门:“你醒了。”

谢长亭轻轻地“嗯”了一声, 伸手拿过柜顶的镜子,翻到了背面。

果不其然, 又是那副熟悉的铜制雕花,衣袂飘飘的修士与就地伏法的大妖。大妖的身后, 滔天烈火逐渐熄灭, 沿途百姓无不跪谢, 谢仙人救他们于水火之中。

——见微真人斩妖。

房间的窗子敞着, 冬夜的冷风吹得谢长亭指尖发冷。

他凝视着雕花上看不清容貌、身形已被斩作两段的尸首。

许久,谢长亭开口道:“我睡了多久?”

“三日而已。”

时轶走过去,将窗子关上了,途中小心地绕开了对方拖在身后的长尾。对方原身显形时,尾巴几乎快要将落脚的地方铺满了。烛火映亮的那一小片空间里,能清晰地看见,满屋子都是飘飞的狐狸毛。

……难怪妖族都不喜欢以原身示人。他忍不住想。

“喝水么?”时轶又问。

谢长亭放下了手中的铜镜,回身接过他递来的茶盏。不冷不烫的茶水落了肚,他好像隐约从中找回了一点自己还“活着”的实在感。

喝完了,他将茶盏递回给对方,下意识地揉了揉眼:“……我再睡一会。”

谢长亭才躺会床上没一会,身边就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他睁眼一看:时轶不知什么时候也爬上了床,此时正侧身躺在他身旁,支着头,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谢长亭:“……”

谢长亭:“你非要睡在这里么?”

“我不睡啊。”时轶的神情很无辜,“我就想看看你。”

“……”

“你睡觉的时候,不会压到耳朵吗?”

时轶刚问出口,就发现对方的耳朵不自觉地顺着自己的话意抖了两下。

他一时间有些想笑。

但紧接着,就又笑不出来了:

“若是你非要说这个,”谢长亭面无表情道,“你踩到我的尾巴了。”

“……”时轶连忙将腿抬起来一点。

一道雪白的幻影“刷”地从他的腿下晃过,收回到了谢长亭身后。

时轶颇为不解:“……影子也会被压着?”

“不是影子,只是还未完全成型而已,所以瞧起来若虚若实。”

谢长亭说话的时候,愈发感觉自己没有气力,心中像是被抽空了,干巴巴的。

时轶像是听出了他言语中的疲惫。

好一会,两人都没有说话。

“睡吧。”半晌,时轶忽然道。

他伸出一只手来,盖在对方双眼上。

被盖住了眼睛的谢长亭似乎眨了眨眼。时轶能感到对方的眼睫轻轻在自己手心划过。

谢长亭其实长得一点都不像狐狸。他与他那母亲一样,虽说都生着一双眼尾微微翘起的漂亮眼睛,但却没有半分狐族眉目传情、媚眼如丝的感觉。

青丘少公主诛玉——时轶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时,是从父亲的口中。

后来他也见到了这位愿意为了修补天道、重整五行,而给出自己妖骨的少女。

她穿一身白衣,与修真界诸位大能站在一处,形容端庄,眉目间透着一点难以接近的圣洁之感。

一头火红的发垂在身后,却宛如高山上经年不化的冻雪。

她为人族献出妖骨,又因人族而死。

高山上的那一捧雪化了。

化作一摊血迹斑斑,再无人记得。

时轶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指尖递出一道剑影,吹灭了烛火。

手心下,那双眼睛似乎是闭上了。

时轶忍不住想,如若时间永远停在这一刻就好了。

世上只有他们二人,再不受其他人打扰。

没有纷争,没有杀戮,没有血流成河。

时轶其实不在乎这些。这世上谁死谁活,都与他并无干系。从小父亲便说他无情,就连生养他的母亲也曾偷偷畏惧过他,他都不在乎,以至于后来,活成了修真界中人人喊打的恃恶行凶之人。

可谢长亭在乎。

他似乎是遗传了母亲骨子里的那份柔情,从来放不下世间苍生。

谢长亭的呼吸虽平缓,却比往日里要稍稍快上一些,似乎并未真正睡去。

过了不知多久,他合着眼,在黑暗中道:“我梦到了一些事。”

时轶很配合:“梦到什么了?”

谢长亭张了张口。他有些茫然,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与其说是梦境,倒不如说是一段尘封的记忆。在他的手触碰到掷火流铃的一瞬间,封印骤然解开,一切过往都扑面而来。

可是……

“我怎么会忘了。”谢长亭喃喃地问,“我怎么会忘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