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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敌(154)

作者: 夜雪书帷 阅读记录

时轶的手从他的面上移开了。银白色的发丝从他的指间流过,他轻轻摸了摸对方的头,手背碰到了柔软的狐耳。

他一点都不擅长哄别人。从前时九哭了,他就在一旁站着,要么去把惹哭她的人揍一顿,下手重者,连金丹都被他剖去。

要么索性等在一旁,等上一会,她慢慢地就不哭了。

在时轶的记忆中,自己这漫长的一生中,似乎也没怎么掉过眼泪。

当然,大部分时间里,他都是打哭别人的那一个。

因而此刻,他这点微不足道的安慰几乎称得上是笨拙,动作里又透着一丝小心翼翼。

时轶不由得感慨起来,有时候……也许……自己追不上别人,可能也有原因的。

不过这种反省的心绪只持续了一刻钟不到。因为很快,谢长亭就枕着他的手睡着了。

这一回,呼吸声彻底慢了下来。

他睡得很沉,很安心,不再怀揣着先前种种的惴惴不安。

谢长亭再度醒来时,外面仍是一片漆黑。

自己身旁是空的。刚才非要挤在自己身旁睡、和他那九条尾巴挤在一起的时轶不知道去哪里了。

谢长亭坐了起来。他打起精神,终于将那些太过碍事的属于妖族的外形收了回去。

无极就挂在床头不远的地方。他穿了鞋,起身下床,将长剑抓在了手中。

若水的断剑自从被他从无名境中取回后,他便一直将其带在身上,只是迟迟未能找到断剑重铸的方法。

一把与主人心意相通、灵气自成的本命剑,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重新铸好的。

就好比要复生一个早已死去的人一样。

无极刚握在手中没多久,连剑柄都没捂热,谢长亭便敏锐地听到,窗外传来了一阵低低的嘶吼声。

……又是那妖魔!

他整个人还未完全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先心一步而动。谢长亭推开窗子,纵身一跃。

下坠中,余光瞥见街上正游荡着数道黑影。除此之外,地上还蜷缩着一个明显是凡人的身形,而那人的上方,妖魔已亮出利爪,正要向着她的头上抓去——

“刷”。

无极剑光一闪,妖魔头颅已应声落地。

谢长亭动作轻巧,避开了那些自断口处喷涌而出的粘稠魔血。

然而那个蜷缩在地的人来不及躲避,被喷了一头一脸都是。

那是个作农妇打扮的女人。好一会,她似乎才回过神来,自己已经逃出生天。

她捂着胸口,连大口喘气都不敢。

因为只要稍一张口,那些脏东西就会顺着她的面上,流进她的嘴里。

农妇哆哆嗦嗦地站了起来。她连看也不敢看面前救了她性命的人一眼,颤颤巍巍地向谢长亭一弯腰,接着便转身忙不迭地跑走了。

谢长亭垂下目光。

他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梦境的内容来:

……带着一个不人不妖的小东西,在人界躲躲藏藏、苟且偷生……

……你这般维护他们,他们可曾回报你一二?……

蛇妖巨大的身躯从梦境中游了出来,变作一道盘踞在他心底的阴影,沉甸甸的,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妖魔成群行动,一只同伴死后,另外几只很快就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

说是魔,它们似乎又与普通的魔不一样,并不俱备判断形势的能力。它们全然没有发觉,方才杀死自己同伴的人,也能轻而易举地杀死他们。

黑影心中只剩下无尽的厮杀。但凡见到活人,便要扑就上去,啖尽对方血肉。

魔的来历有许多,有的是魔族后裔、天生魔脉,有的则是囿于执念、堕落成魔。

一般而言,魔都是极聪明的。譬如百年前便已绝迹的三头魔狼,心思缜密,并不下于人族。

这等心性全失、只剩屠杀之念的魔,则大多是后者演化所来。执念愈深,魔念愈重。当一切的一切堆积到了一个无以复加的程度时,神智便会顷刻间崩塌,将其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可,这世上又怎会同时出现如此之多、心智全失的魔呢?

除却一切可能,答案便只剩下了一个:

它们其实是被人为地造出来的。

谢长亭沉默地立在原地。巨蛇的嘶嘶吐信声响在他的耳畔。

……这般维护……可曾回报一二?……

三道黑影齐齐攻来,持着剑的那只手却垂了下去。

从来坚定的道心,为日月,为苍生。

如今分崩离析、摇摇欲坠。

“我不明白……”他几乎是痛苦地对自己说,“我不明白。”

三道柔软剑影闪过,三颗头颅齐刷刷地滚落在地。

时轶从阑杆上跃至他的身前,手绕过他的腰间,将他拦腰抱起。

谢长亭双脚离地,堪堪避过了那些满地泥泞的血污。

“这世上又有谁,能说自己事事都想得明白的呢?”时轶的声音响在他耳畔。

他似乎在笑,又似乎是在嘲弄着什么:“不说从前,但说当下——有时候,我连自己究竟是对是错,都已经想不明白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84章 动九州(十一)

“今日是冬至。”

时轶将三四个包装普通的纸袋子放在了桌上。

谢长亭原本在端详若水的断口处, 闻言道:“冬至怎么了?”

凡人的二十四节气在修真界并不太适用。一来不用看着老天的脸色吃饭,二来,比起节气,天象机缘更加重要。

“冬至要吃浮元子啊。”时轶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谢长亭:“……?”

这位当辟谷不知多少年了, 仍脱出不了五谷之间。他自是坚决不肯陪对方一起吃的:“你吃吧, 我不吃。”

时轶眨了眨眼。

“可我想吃你做的。”

“?”

“长亭, ”时轶的神情忽然严肃起来,“我是不是救过你的性命?”

谢长亭不知他为何提起这个:“是。”

“还是两次?”

“……怎么?”

“都说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时轶大言不惭道, “我就不求你以身相许了, 你替我包几个浮元子呗。”

“……”谢长亭深吸一口气,“我记得你也救过萧宗主性命。怎么不见你叫他以身相许?”

时轶:“…………”

时轶:“不了吧。”

谢长亭最后还是拗不过他, 毕竟他只要一时不答应, 对方就会托着腮坐在自己身旁,眼巴巴地看着他,只得认命地将那三四个纸袋子拆开。

里面赫然是香喷喷的面团与芝麻馅料。

时轶在一旁没事人似的补充道:“想吃你包的。”

谢长亭:“……这是你买的?”

“是啊,从市集上买来的。”

虽说如今妖魔横行,但人毕竟要过日子。冬至来了,市集仍是热闹非凡。

谢长亭无言地注视着软绵绵的面团, 半晌, 伸出手来,戳了一下。

“你从哪里来的钱?”

时轶略略思忖:“反正不是抢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