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敌(180)
意识正在渐渐脱离这具凡人的躯壳。他喃喃地说:“很快了……剑。”
“我的剑,给我。”
谢长亭在被他抓着手、将无极刺入他身体的一刹那之后,就已经将剑拔了出来。
可依旧为时已晚。
剑身上满是鲜血的无极被递入了时轶手中。
时轶用尽平生最后力气,握着自己本命剑,猛然插。入两人之间的方寸血肉中——
一阵曜目的白光倏然亮起。
剑尖所置之处,赫然是地宫法阵之中的阵眼!!
缠绕着无数生魂的无极剑身在白光之中渐渐熔化,化作一滩银白,融入法阵之中。四周厉风呼啸,却寂灭如真空,万事万物于这一刻都失去了本身的意义,连时间竟也终于为止驻足。
天地间,寂寥无声。
谢长亭抓在手中的那一只手,终于消失不见。
整座九重血眼震动起来。它并没有因主人的逝去而消失。
冲天光芒亮起,直往天际。
苍穹亦为之震颤。
九重血眼外的所有人都瞠目结舌地望着如此震撼的这一幕。
谁也说不出话来。
过了不知多久,隐约间,谢长亭感觉到有人在碰自己的手。
他睁开眼来。
然后发现……那只是一只手。
一只从虚空中凭空出现的手,紧紧扣住了他的五指。
时轶的肉身于寂灭之中毁去又重塑。也不知他究竟是怎么想的,竟然先从手开始一点点化形,然后才是四肢、躯干。一团凝重的黑雾聚合成实体,渐渐组成了一个熟悉的人形。
他抓着谢长亭的手,在对方面前跪了下来。
开口第一句话便是:“好困。”
“……”
谢长亭花了太长时间,才平复掉自己心中所有的情绪。
即便如此,开口时,声音依旧发着颤:“你现在已经不是人了。”
“是啊。”时轶眨了眨眼睛,像是在适应自己这具新生的躯体,“可能赵著自己也没有想到,他做了那么多事,最后也只是为他人做了嫁衣。”
——赵著费尽心机,布局百年,所要证就的杀道,最后却阴差阳错地为他人所证。
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
懦弱贯穿了赵著此人的百年人生。从头到尾,他都没有为杀戮所必然而然的决绝。
“魔主可能早就知道这件事了。”时轶想了想,说,“许久之前,他就问我要不要,呃,接他的班。”
“我记得我当时还骂了他一顿。”
“……”谢长亭顿时哭笑不得。
“他并非凡人,而是魔神,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兴许早就在死前看见了百年之后将发生的一切。”
谢长亭低声道:“兴许吧。”
扣着他五指的手动了动。倏然间,对方倾身过来。
“好困。”新生的魔神将头埋在了他的肩上,“感觉又要做噩梦了。”
过了好一会,谢长亭才明白过来,对方这是在,好像是在……冲他撒娇。
这又是怎么了……
犹豫了好一会,他只能试着哄哄对方,摸了摸他的头:“睡吧。”
九重血眼的幻境终于崩塌。
尸山血海中,只剩下安静相拥的两个人。
时九在血眼崩塌之后的一会便醒了。
但是在看清眼前的景象之后,过了好一会,她才终于做好了心理建设,小心翼翼地走到了谢长亭面前。
“哥哥。”她脸上还带着伤,委屈巴巴地叫了一声。
于是谢长亭也分出一只手去,摸了摸她的头。
时九看起来又有点想哭了:“我都想起来了。从前发生过的事。”
时轶屠戮的这一幕落在她眼中,终于唤醒了她从前的记忆,那些被她冰封入心底、此生再不愿回想的过往:她跪在闻人镜的身前,看他的血肉之躯一点一点被昔日同门分食。
兴许是太过痛苦,她自然而然地便遗忘了。
“……都过去了。”谢长亭轻轻拍她的背。
时九重新化出鹤身,跟着挤了挤,试图也挤到谢长亭怀中去。
“……他这是死了吗?”
谢诛寰感觉自己走路的时候,都不自觉地踮着脚尖,有一种生怕惊动了洪水猛兽的怪异感觉。
直到他走到了谢长亭面前,对方怀里的那个人也没有动。
好像真的……死了。
谢神医一阵激动。
可还没来得及庆贺,就听谢长亭低声道:“他睡着了。”
“………………”
神医面上如释重负的表情,碎裂了。
他顿时咬牙切齿起来,刚要跳起来,说上两句诸如“阴魂不散”“这臭小子”之类的话。
可目光落在那两人身上,又突然……感觉自己这么呆在这里,有点多余。
“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萧如珩也跟着走了过来。他的右手没什么力气地垂在身旁,那是谢诛寰刚为他接上的。接得不怎么样,但好歹是能动了。
他看着周围惨不忍睹的景象,又看了看好像已经睡着了的时轶:“这些人……”
谢长亭:“就算你想杀他,现在你也动不了这个手。”
萧如珩顿时露出复杂的神情来:“……”
他还没有勇气去杀一个传说中除了自己本身、无人能伤及的,不死不灭的魔神。
谢长亭又道:“我也不知道到底应当怎样了。”
萧如珩:“……其实看起来,只要随你高兴,怎样都行。”
谢长亭环着身前人的手紧了紧。
“先回家吧。”最后他说。
作者有话要说:
到这里正文就相当于是结束啦!
但是后面还有不少内容要写,不过没什么大事了,都是结道侣啦飞升啦什么的
——
第94章 山海皆平
“……我告诫你。若是当初你对我动了那一剑, 他往后待你,就绝非是今日这般的好脸色了。”
书房内,两人正僵持不下,大眼瞪小眼。
谢诛寰双手插在腰间, 努力作出一副气势汹汹、来者不善的模样来。
而他对面的时轶则翘着腿, 随意地跨坐在桌案上。
论二人姿态的放松程度, 他已经输了。
果不其然,时轶听了,只是点点头:“哦。”
又道:“舅舅, 你怎么能这么想我呢?”
谢诛寰一下就炸了:“不许这么叫我!!”
时轶:“好的舅舅。”
谢诛寰:“……”
眼下, 距离那天地无光的一日,已经过去了足足一月有余。
而谢诛寰在到访不见峰前, 已经为自己鼓起了十足的勇气。
之所以说是“到访”, 是因为那日之后,谢诛寰感觉不见峰里已经没有能容下自己的余地了。
于是他敲响了前师父家的宗派大门:“臭老头。”
冯文圣出来,一看竟然是他,大喜过望:“我的好徒徒,你这是终于悔悟,要回头是岸了么?”
谢诛寰臭着一张脸:“别想那么多, 我就是找个能炼药的去处。”
冯文圣“咦”了一声:“你先前不是一直与长亭小友住在一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