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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敌(60)

作者: 夜雪书帷 阅读记录

谢长亭却注意到对方的用词:“你是说, 这样的回忆重复过了很多次?”

“是啊。”五师叔幽幽地说, 望着屋外阳光。

无名境中永远天气晴好,春光灿烂,仿佛这世间万事万物的苦难都不曾与之有关。

他看着枝头梨花,出神道:“归根到底,不过是一段回忆而已。”

谢长亭沉默了。

尽管对方丝毫不肯透露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但谢长亭隐约之中也有所猜测。想必在魔狼爪下受伤会促使时轶做出某种选择, 而答案的是与否, 或许便是通往他心魔的关键。

魔狼爪上染有剧毒,治疗时需每日将伤处划开放血。

身在道中行, 谢长亭不免也见过许多尸首,皮开肉绽的、血肉模糊的。

但当他看见时轶被按在榻上, 放完血后, 惨白冰凉到犹如尸体的指尖, 仍是不免惊心。

时轶赤。裸上身, 伏在床榻之上。而此时他背上除却魔狼留下的爪痕以外,并没有后来那些纵横的可怖纹路。

那些纹路并非天生,断绝了谢长亭曾经听信传言、误以为对方身上有妖族血脉的想法。

他用润湿的帕子擦在对方后背,又敷上厚厚一层伤药,想,既然如此,为何不见他的父母?

不说父母,时轶受此重伤,就连他师父都不曾过问他一分,还将他一人留在此处镇守。

这般想着,谢长亭不由又念起自己师父来。

见微真人从来都视他如己出。他手把手带谢长亭练剑,带他悟道,带他过名山大川、游万里河山,在他突破时为他设阵护持,是这世上待他最好的人。

他游历时,往往只会带上谢长亭一人。因而这些境遇,连赵闻竹与赵识君兄弟都不曾有过。

谢长亭想着,目光落在脚边那装着一桶血水的木桶上。

眼下自己尚在此处,虽难以更改回忆结局,但好歹能陪伴时轶一二。

可五师叔说这心魔轮回过千万遍。又或者抛却心魔不言,在这所有都真切发生过的当年,他独自一人,又是如何度过这样一段人生的呢?

到了第四日,时轶终于有了醒转的迹象。

他身体还躺在床上,刚睁开眼,第一句话却是:“谢长亭……?”

谢长亭在他身旁道:“我在。”

时轶的目光无序地在床帐上逡巡了一阵。好一会后,他像终于能看见了似的,目光准确落在谢长亭身上。

似乎是确认对方还活着之后,才松了口气。

接着,他用手撑着床榻,勉强坐了起来。

谢长亭皱眉:“你起来做什么?”

时轶却翻身下床。

“我要去人间。”他说。

“……什么?”

“我现在要去人间。”

时轶又重复了一遍。

他的声音中透着虚弱,语气却不容拒绝。

这时,候在屋外的三师叔与五师叔听到动静,也连忙进了屋。而时轶已经不管不顾地下了床,从斗柜上抓过衣袍披上,又到处找自己的随身佩剑。

最后发现无极被谢长亭抓在手中,立刻便向他走来:“把剑给我。”

谢长亭将手背在身后。

他不解道:“你疯了。”

“还给我。”

谢长亭没有动。

时轶便伸手来抢。动作间,他心口的伤似乎又裂开了一点,有血从细布中渗了出来。

谢长亭一把抓住他手腕,不让他再动作:“你重伤未愈,此时又谈什么去人间?”

时轶反问:“我为何不能去?”

“你知道人间如今是什么样吗?”

谢长亭态度少有这般强硬过。

他虽未亲历当年浩劫,却也从口口相传的故事中听过大概,知道人间当年妖魔横行、血流成河。

而时轶刚被魔狼重伤,此时前去,恐怕连自保都难。

时轶却一下笑了。

他道:“原来你也知道外面是何模样。”

谢长亭没听明白。这时五师叔也在一旁道:“时轶,你忘记你师父所说的了么?在他回来之前,你不能离开无名境半步!”

“不能?”时轶却反问道,他抬起手指着窗外,“若不是魔狼这等的魔物都闯到了天地根近处,你们是不是打算伙同他瞒我一辈子,让我在这里岁月静好、苟且偷生?”

谢长亭一怔。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不知道外面此时发生了什么事吗?

“时轶。”三师叔也开口道,“你师父他骗你,并非本意。他只是……为了你好。”

五师叔也附和道:“是啊。你师父他此刻正同仙盟众人设玄天柱,以分立三界,重整五行,正是无法分神的时候。他骗你留在此处,是怕你在外遭遇不测。你此时前去人间,不是给他添乱么?”

谢长亭这才明白过来,为何连唯一的徒弟受伤,玄鉴真人都没有过问半分。

有关“玄天柱”,他曾听自己师父提过几次,说天地浩劫来临之时,玄鉴真人于梦中见到莲自火中生,悟到此乃五行倒置、天道可能有缺的异象,从而参阅古籍,从中找到了一种以“设下玄天柱”、而重整五行的方法。

“玄天柱”并非一根真实存在的柱子,而是一处祭坛。

需千名修士起阵七七四十九日,方可激活祭坛中巨大法阵后,再向其中投入三样祭品。

这三样祭品分别是魔主之眼、大妖之骨,和……圣人之心。

前两样东西的来历,修真界中无人知晓。

所有人都只知道,在玄天柱将成之际,玄鉴真人驾临祭坛,亲手剖出自己胸中圣人之心。

法阵既成,一道玄色光柱冲天而起,因此后来人才将其称之为“玄天柱”。

而亲手剖心的玄鉴真人肉身死去,灵体升仙,成了修真界百年里永不褪色的一段传说。

谢长亭虽不知此时到底为何年何月,“玄天柱”的建设又到了何种程度,但玄鉴真人既然不让时轶离开此地,想必自有他的道理。

眼下三师叔与五师叔都在极力劝说时轶,这是否便是他们口中所说的“都没能救下他”?

虽说过往不可变更,但这只是被困在心魔中他们的所见所闻。若是自己此刻拦下时轶,心魔是否就会因此而止呢?

于是他道:“时轶,你师叔说得对。此时人间乱象横生,若你只身前去,却连自保都不能,那又有何意义?”

时轶却是默然一阵。

许久,他垂下视线,盯住谢长亭双眼。

“意义?”他轻声道,“一个人想去人间救自己生身母亲,又需要有何意义?”

谢长亭一怔。

他将视线投向三师叔与五师叔,却发现两人并没有任何诧异之色,显然他两人都对此事心知肚明。

“你母亲……是凡人?”

“不然呢?不然我为何不将她接来境中?”时轶有些烦躁地反问道,想从谢长亭手中将无极夺回去,“凡人无法承受无名境中天地灵气,神魂将为其所伤,不慎便会魂飞魄散。我只好将她一人留在凡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