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丧了良心的人家,往日里说的那样好,府里备嫁走礼,可没有一点儿怠慢他家的!”陈妈妈替八姑娘裴珂不平,又想起裴珠的婚事还没有着落。
裴三夫人只是摇头:“这都是叫吓怕了。”
裴瑶定的人家远些,还没得着信儿。
“许家呢?有没有那个意思?”屋里也没旁人,连小满都下去了,只留下陈妈妈说体己话,“许家这会儿还不退,到是能相托的。”
“再看看,要是他家还有这个意思,我就点这个头。”连嫁妆也要再厚上三分。
裴三夫人嘴上在说这些小事,心里依旧牵挂儿子,她倏地道:“你说,阿宝是怎么混进去见观哥儿的?”
陈妈妈半晌没开口,许久才说:“姑娘!”连旧时称谓都叫了出来。
“又要她能顶事儿,又要她有闺范,甘蔗哪有两头甜的?”若非六少夫人大胆行事,家里又怎能早做准备。
裴三夫人阖阖眼:“我知道我知道,我许了她的。只是……只是这总非长处之法。”
阿宝这性子,若不磨一磨,剪一剪,怎能在深宅后院中长存?
陈妈妈奉上养心汤:“当了娘就好了,姑娘不也是当了娘才改了性子的?”收起楼氏女儿那些经集书画,相夫教子。
裴三夫人微怔,连她自己一时都想不起来:“是么?”
“怎么不是。”陈妈妈笑了,那会儿三夫人还是楼氏女,诸暨楼氏女儿,能文擅画。别家的女儿家绣花是绣鸳鸯并蒂,裴三夫人在闺中绣的是山水花鸟,名家字帖。
裴三夫人眉尖蹙起,保养得宜的脸上,露出一丝苦涩。
陈妈妈问她:“怎么?”
“今儿的养心汤煎过头了,太涩。”
陈妈妈接过碗,这都快喝完了,才说煎过头?
裴三夫人往枕上一靠,她哪里是当娘之后改性的,她是迟迟当不上娘,这才改了性情,也正是那会儿才喝起了“养心汤”。
每思及此,便不忍心对阿宝过于严苛。
“明儿,你去一趟松风院,看看可短少什么。”
陈妈妈知道派她走一趟是为了安抚阿宝:“放心罢,观哥儿媳妇不是个心窄的。”
留云山房里里外外一通忙乱,燕草戥子指派婆子们搬箱笼抱包袱。
“这是少夫人吃茶的茶具,这是少夫人的笔墨文房,一样样拿仔细别摔了。”
……
阿宝关上门窗,门扇一阖,屋里刹时静下来。她用银挑子拨亮灯火,自灯下取出裴观留给她的那封信。
另外两封都是裴观情急之下写的,墨迹都未干透。这一封是他早早就写好的,还仔细用蜡封上,藏在枕头底下。
裴观让她挪进后院,她当时没辩驳,却不打算照他说的做。
这信让她等到事情有变再看,她也不会傻等山穷水尽,倒要看看裴观留了什么锦囊妙计!
银刀裁开封口,雪浪纸从信封中滑出。
阿宝展开一看,怔在当场。
这是一封,和离书。
“三生结缘,始配夫妻。”
“二心不同,难归一意。”
“物色书之,各回本道。”
“三年衣食,便献柔仪。”
“伏愿娘子千秋万岁。”“伏愿娘子千秋万岁。”
这一句,他写了两遍。
雪浪纸被阿宝掐出指甲痕来,她胸膛不住起伏。
和离,这就是裴观想到的妙计?
他还预备和离之后,依旧供给她三年的衣食钱,倒真是个有情有义的前夫君!
屋外燕草戥子还在忙乱,就听屋里一声喝。
“狗东西!”
二人面面相觑,燕草轻问:“怎么了?”
戥子哪儿猜得到,猜道:“大概是挪院子,她心里总不乐意。”
阿宝在屋内踱步,那张雪浪纸就搁在灯下,她又想一把扯碎,又忍耐住了,眼圈经不住发红。
大难临头,让她先飞。
在裴观心里,她是那么不讲义气的人?
卷山堂内灯火如昼,燕草戥子看着阿宝的影子来来回回,知道她怒极了。
燕草吸口气,上前叩叩门:“姑娘,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什么?”今儿到现在,水米还没打牙呢。
阿宝扛了一日,有事在办,半点不觉着饿。
此时火冒三丈,更不觉得饿了。
气得头顶心都要冒白烟了,她吁气道:“有没有冰?玫瑰雪水也好,木樨雪水也好,有什么先弄一碗来!”
戥子燕草面面相觑,就算为着挪院子,也不至于气成这样。
裴府自然藏得有冰,此时取来也不难,多打赏几个钱就是。
满满一碗碎冰盏提到卷山堂,浇上厚厚一层的桂花蜜,阿宝连挖了几大口,这才觉得胸中气略平。
她知道裴观是为了她好,可这不是她想要的好。
一碗冰盏下肚,她又执起信纸。
“伏愿娘子千秋万岁。”
阿宝把这一句,在口中轻嚼几回,低声又骂:“狗东西。”
这一回却语意缱绻。
说是和离书,实是一封情信。
阿宝取出石榴花信匣,拿小钥匙打开铜锁,这匣子里装着她未嫁前,裴观写给她的所有信件。
她将这封和离书,放在信匣的最底下,紧贴着匣底石榴雕花。
第168章 【二】
嫁娶不须啼
怀愫
第二日天刚亮, 徐氏那边便派了刘妈妈来,问何时挪到松风院。
刘妈妈一走,裴三夫人也派陈妈妈来了, 陈妈妈向着裴观, 自然也向着阿宝,看见满地的箱笼, 回去禀告:“正收拾东西呢。”
裴三夫人不欲逼得她太急, 但也想不明白:“你说, 她怎么那么倔?大家都住在二门里, 怎么偏她非要住在外院?”
此一时彼一时,当日是想着暂住, 如今府里不太平,自然要挪到二门里来。
裴三夫人未嫁时,也是住在二门内的,再宽容阿宝, 这事也不能依她。
陈妈妈不好说旁的:“那头东西多, 连夜就在收拾了,倒也不是故意拖延,大夫人那里的刘妈妈瞧了,也没说什么。”
戥子依旧进进出出, 假装忙碌收拾箱子。
燕草差立春给老太太的人透口风, 得了信来禀报:“姑娘料得对,老太太那儿果然有动静了。”
徐氏几乎是将裴老夫人的人全看管了起来,但裴老夫人在裴府经营了几十载,身边的婆子丫头姻亲错结, 她纵看管也只能盯住几个心腹。
消息拐着弯的送上去, 老太太哪还能坐得住。
她本就在找破口, 只道三房的六郎被押入左右谏司,老三媳妇从没管过家,六郎的媳妇又是新嫁好糊弄。
觑着机会,让人从南门走了。
连包袱都没带,就带了盘缠和信,急赶着上路。
青书派小厮跟了一路,早晨的雾还没散,那人就上了船:“眼看着船开才回来的。”
阿宝点点头:“知道了。”那边晚一步倒还没什么,只看齐王何时派人上门来了。
青书看看阿宝,眼中十分恭敬:“少夫人还有什么吩咐?只管差遣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