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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草(81)

作者: 十二山君 阅读记录

他知道,时易做得出来这件事情。

他终于有了一些恐惧感——这是当年进局子都没有的感受。

“你放开我。”

时易的右手手腕上青筋突起,左手掐着时雨的脖子,“你他妈给我听好了,我没跟你开玩笑,再让我看见你一次,我就弄死你。我什么都没有,所以我压根不怕失去。”

时雨看了时易许久,最后憋出一句话,“那你给我钱,给我一万块钱,我就消失。”

“砰!”

时易又是一拳砸过去,“你他妈听不懂我说话?”

时雨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他的口腔中全部都是血液。

舌头破了,最柔软的地方带来难忍的刺痛感。

他不想死,他还不想死。

时易用指头顶住他的下颌,冷道:“说话,不然就点头。”

“……知道了,我知道了。”

时雨说,牙缝中滋出鲜血。

*

次日晚上,时易将辛念接回家后,再次坐上了前往朔城的飞机,这次带上了张明凯。他既然已经决定开一家民宿,就没打算放弃,有多辛苦都能忍着。

他们找了一个地理条件优越,定位在中上层消费人群的民宿,准备先在这里打工三个月。

时易离开的时候,燕城又下了一场雪。

天气预报说,这应该是这座城市这个冬天的最后一场雪。

辛念站在教学楼的天台上,踩着薄薄的雪层,身后是她的脚印。

抬头看着暗沉的天。

云迷雾锁,阴雪蒙蒙。

她最近总是在跟时易离别,次数太多,她常常感到没有安全感,似乎总有某一次,就是最后一次见面。

当树枝上的雪丝丝化成水,全部滴落之后,奶奶的病情恶化,父母于是更加忙碌,照顾弟弟的担子全部压在了辛念身上。为他做饭,送他上下学,全盘接受他的所有坏脾气。且父母不在家,他越发不受到约束,辛念的日常几乎完全被占据,她偶尔疲乏地坐在桌前,竟然倍觉恍然——

“我真的是个高三的学生吗?”

辛念与辛浩洋相看两厌的程度在这一个月迅速恶化,几乎到了无法同住在一个屋檐下的地步。

她更加烦躁,不耐地合上练习册。

数学公式和历史纪年表重合,辛念深深地感到无力。

她觉得像是自己陷入了流沙,越使劲儿,被埋入的速度越快。

仲春过后,全市迎来了第一次模拟考。

辛浩洋昨晚不肯睡觉,吵得辛念也只睡了两个多小时,加之来例假,她头疼欲裂,脑袋空空如也。果然在成绩出来后,红色的成绩像是淋漓鲜血,不堪入目。辛念从来都不是无坚不摧的人,一旦被不断地否定,她便会陷入自我怀疑的恶性循环。

她连续几日都无法让自己振作起来,班主任见其始终努力不得法,想了许久,终于拨通了她母亲的联系电话。

*

下午飘了雨,辛念细心,一直在书包里备着一把伞,她站在小学门口等辛浩洋出来。

待同样等候的家长都走得差不多时,才终于珊珊赶来。

辛念盯着他,怒道:“你放学不出来,去哪里玩了?”

辛浩洋伸出自己满是泥巴的手,满不在乎地说:“我跟同学玩去了。”

辛念拧着眉头,绕着他转了一圈,“辛浩洋!你身上也到处都是泥,你多大了?恶不恶心?”

辛浩洋伸出舌头吐了吐,本想往她身上一蹭,忽然想起那个烧烤摊的哥哥的威胁,浑身一抖,哼了哼,没说话,大爷一样地背着手往前走。

辛念觉得很脏,离他半米远,唉声叹气,心道今晚又要熬夜替他洗衣服了。

下了公车,辛浩洋跑跑跳跳,专门找有水坑的地方。

辛念打着伞,尽量保持好脾气地劝他,“辛浩洋,你那双鞋是妈妈给你新买的,你别踩脏了。”

“那又怎么了!”辛浩洋笑嘻嘻地说:“弄脏了妈妈还会再给我洗的,大不了再买一个呗!”

辛念抿起唇,不再吭声。他是被宠爱着长大的那一个孩子,所以从来都不知道父母挣钱的艰辛,因为陈敏和辛建勇根本不舍得让他知道家里的困难。

而这些花费在他身上的钱,都由辛念来被迫承担着。

辛浩洋在台阶上跑上去又下来,嘴里哼着小曲儿。

路上湿滑,他踉跄了好几次,辛念冷眼瞧着,根本不愿意出声提醒他要小心。

忽然,“啊——”

辛浩洋大叫一声,没有站稳,唰地滑下台阶,一屁股坐在地上。

脏污的雨水飞溅。

辛念“哎呦”了一声,弯下腰扯他的胳膊,“快起来呀!疼吧?活该。”

没想到辛浩洋沉默三秒,一把甩开她,仰着脖子嚎啕大哭。

辛念一愣,“你哭什么呀?”

“我走不了路了,我胳膊断了!”

辛念翻了个白眼,辛浩洋一向事儿多,在陈敏面前装样也就算了,自己可是不吃这一套。

她深呼一口气,故意冷冷地说:“你不走的话,我自己回家了。”

可惜辛浩洋半点不受威胁,也不搭理她,就是哭。

路过的行人扭头看她们,附近都是塘北街的邻居,大多认识他们姐弟俩。辛念想走,但又怕他真的出什么事自己没法交代,只好站在一米远外的地方徘徊。

这样一来,在旁人看来,反而像是她不顾弟弟死活一样。

辛念犹豫了一下,对辛浩洋说:“好,你说你胳膊断了是吧?走,那我们去医院。”

春暖乍寒,夜晚的冷风依旧呼啸。

辛念手里这把用了许久的伞伞骨在风中四分五裂。

“走啊!”

她蹭掉脸上的雨水,吼道。

辛浩洋坐在马路牙子上,辛念抬手打的,好不容易拦了一辆出租车,师傅伸头一看辛浩洋浑身脏污,立马不愿意载她们。

辛浩洋哭声更大,辛念烦躁得跺跺脚。

她干脆一把将辛浩洋拽起来,脱掉他的外套,又脱掉自己的,然后将干净的外套裹在他身上。

司机师傅扫了辛浩洋一眼,终于勉强答应。

他们去了奶奶看病的医院,辛念拖着辛浩洋进去,问护士姐姐借了个手机,给妈妈打电话。

不出两分钟,陈敏便从住院部匆匆赶来。

看着儿子身上又冷又湿,陈敏眼泪立刻就下来了,她二话不说,质问辛念,“你是怎么看护弟弟的?”

辛念浑身也湿透了,且她把自己的外套给了弟弟,她冷得发抖,嘴唇都冻紫了,若不是刚才司机见她是在可怜,将车内空气调高,否则她恐怕四肢僵硬得几乎动不了。

辛念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她知道自己的一切解释都是苍白且无力的。

陈敏待着辛浩洋去做检查,辛念找了个座位,缩起来。

大约一个小时后,陈敏出来了,她面色苍白,“洋洋脚踝骨折了,要做手术,我就让你照看了他几天,他就受伤了,洋洋从小就没有做过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