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草(9)

“她们不会放过我的。”

“我知道。”

辛念很清楚，那几个欺负她的女生也是弱者，因为只有懦弱的人才会把拳头朝向比自己更弱的人。

不过她还有一句话没说——“她们也看见我的脸了。”

辛念的两条腿猛烈地颤抖，刚才被抛在巷子里的恐惧后知后觉地涌上心头。

她耷拉着脑袋，看到那女孩儿放在腿上的手开始流血，指节也被蹭成了黑色，污血划过她的手背，辛念问：“那你的伤怎么办？”

“没事。”女孩儿摸摸自己的手背，“晚上回家睡一觉就好了。”

辛念眼睛有点酸疼，她垂眸看着自己的脚尖许久，才道：“太晚了，我得回家了。”

女孩儿马上抬起头，盯着辛念的眼睛，然后小声道：“好吧……再见。”

辛念摆摆手，没有说话，扭头慢慢地走远。

她不知道那女孩儿叫什么名字，也没打算问。

她觉得她们不会再见了，今天帮助她已经是鼓足了最大的勇气，而自己大多数时候都是极胆小的人——何况，她目前自身都难保，哪里有时间关注别人。

辛念回到家时，陈敏已经带着辛浩洋结束游泳了。此时，辛浩洋站在沙发上，拿着一把不知道哪里捡来的木棍挥来挥去。

见她回来，学着电视剧的台词，立刻喝道：“妖怪！吃俺老孙一棒！”

辛念皱着眉头推开木棒。

正坐在饭桌上给辛浩洋检查数学作业的陈敏抬起头，完全不在意女儿为何这么晚回来，只是说：“别跟弟弟打闹。”

辛念看了母亲一眼，没有反驳，沉默着往自己的小房间走去。

关上门，打开灯，玻璃上清晰地印出她此刻的模样。

头发杂乱，满脸是汗，双眼发红。

但家中无人看出异样，没人问她怎么了，也没人关心她是否吃过饭。

辛念坐在冰凉的地上，从书包中再次掏出英语书，把英文写作大赛的宣传单轻轻地贴在心口。

她抬起头，盯着自己能看到的最远的那片天空。

门外传来辛浩洋的吵闹声，她缓缓闭上眼睛，疲惫地靠在墙上。

*

辛念在提心吊胆中度过了接下来的一个月。每日走出校门口，她都心惊胆战，远远看见有人扎着高马尾都会下意识躲到墙角。

辛浩洋前段时间生了一场病，在家休息了近十天，陈敏心疼小儿子，如今愈发溺爱他。因此辛浩洋在家几乎已经到了无法无天的地步，整日又喊又叫，将电视声调到最大，辛念几乎无法净心学习，只能趁着他睡着后再开始写作业。更不用提，她还每日需要做家务，拖地，洗衣服，洗碗……

辛念疲惫不已，在数学课上打瞌睡。

“辛念！”数学老师用尺子敲敲黑板，“你来回答这个问题！”

“啊？”她猛地抬起头，下意识先蹭地站起来，然后迷茫地看着黑板上的公式。

她偷偷晃动的同桌，小声问：“什么呀？”

同桌把脑袋缩起来，“我也不知道啊。”

辛念欲哭无泪，低着头，觉得自己的脸一点点灼热起来。

数学老师沉下脸，“你这次月考数学考了多少分。”

辛念不说话，看着被自己笔袋牢牢盖上试卷上的分数。

“光英语好有什么用？偏科这么严重，你还想上大学？”数学老师严厉训斥道：“给我站着听课，什么时候不困了再坐下！”

辛念抠着手，快要把右手拇指抠出血了。

直到下课铃声响起，数学老师走出教室，她才红着脸坐下来。同桌大大咧咧地把自己只有32分的数学卷子展开，叹口气，恨铁不成钢地说：“你上课打瞌睡不能直接趴下来，你得抬着头睡觉，啧……”他连连叹气，“真是没有经验。”

“哎，对了，你这几天怎么这么困啊？”他扭头问。

辛念不想说话。

同桌懒散地靠在椅背上，毫无眼力见儿，又问：“我考了32，你考58，怎么数学老师只训你啊？”

辛念深深叹口气，“你真的好烦。”

同桌闭上嘴，随便把桌上的卷子全部塞进书包里，然后重新趴下，“我再睡一会儿啊。”

耳边的聒噪声终于消失。辛念沉默地挪开笔袋，盯着试卷上鲜红的58，痛苦地揉揉脸。

——该怎么办呢？

她也想考上大学呀，但是她的时间被一再压缩，家里人留给她每天学习的时间不过一个小时，何况，这段时间也不是安静的。

她不知道通往学霸的道路有多少条，但是她的所有路都被父母给封死了。

事实上，哪怕十六中被人瞧不起，但她能够来到这里上学已经是谢天谢地。当时初中毕业后，辛建勇想让她直接去读个护校，早点出来工作嫁人减轻家中负担，还是辛念花了一整个夏天，包揽家里的所有家务，看着父母的脸色忍气吞声，恳求了母亲两个月，才在去学校报道的前一天获得父亲的勉强允许，同意她继续读高中。

辛念也想努力提高成绩，但从来没有人鼓励过自己，她从来都不是一个内心强大的人，她脆弱又胆小，也渴望得到父母的呵护和关爱。

哪怕只是一句——

“辛念，你可以做得很棒。”

可惜，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过这句话。

辛念把脑袋埋进臂弯中，把自己藏在没有光亮照进来的黑暗中。

*

自从辛浩洋在学校吃出了肠胃炎之后，陈敏就要求辛念每天放学为弟弟专门送饭。辛念失去了在学校逗留的机会，被迫一放学就立刻往家里赶，再乘坐将近半个小时的地铁去给辛浩洋送饭。

之所以距离如此遥远，是辛浩洋被父母花大价钱送去了一所私立学校，每年的学费就抵得上父母一整年的全部工资。

辛念走出校门，低头看着自己已经穿了两年多的校服。

袖口已经洗到发白了，也有严重的磨损，但一套校服要一百元，她实在是没有零花钱。

辛念踢着石子往家走去。

路过一个胡同口时，她听到了激烈的打架声。

辛念吓得一抖，下意识偷偷往里面看去。

只见胡同的尽头有四个男生，正打得难解难分。

因为离得远，所以辛念的恐惧减半，她趴在墙边，就露出小半张脸，仔细地瞧着。

只见四个男生中有三个的头发都是花花绿绿的杀马特造型，唯有一个是利落的寸头。

寸头站在墙角，抵抗着对面三人的来势汹汹。

哦，原来是以一敌三。

辛念感慨道：“这寸头好厉害。”

她目不转睛，好像是试图学习到一些避免拳打脚踢的方法。

只见那寸头忽地一闪，长腿一抬，其中一个红头发就被踢飞。

寸头转头，双眸闪着极不好惹的光。

在看清对方的脸的一瞬间。

辛念立刻向墙后躲去。

她心跳加剧。

这不是那日天台遇到的混混头儿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