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恋恋真言(126)

作者: 八分饱 阅读记录

他轻手轻脚地起床,披上衣服,到厨房煮梨汤。

外面起风了,猎猎作响,砂锅在炉灶上安静地咕嘟着。程问音看着跳动的火苗走神,耳边一直回荡着沈柏渊的话。

他为丈夫感到不值,感到屈辱。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齐砚行,他的丈夫对待工作一向兢兢业业,鞠躬尽瘁,不愧对于任何人。他虽然不是标准意义上的军人,但他投身的始终是国防事业,不管他穿的是什么衣服,都轮不到别人来质疑他的立场。

出卖、背叛……这是何等肮脏的罪名!

难道这么多年的辛苦,远离故土亲人,日夜为家国付出,只换来了如此的羞辱和践踏吗?

他不能接受,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

他无法想象,丈夫是如何独自捱过那些黑暗的日子,给自己打电话时,却还是一如往常的温柔,听自己讲宝宝的调皮,道别前说我爱你。

一阵反胃感涌上来,程问音有些站不稳,用手撑着灶台,把火关小了些。

他看向窗外的夜色,一道白色的探照灯频次规律地从上空划过,照亮一小片草地,后又移开,像一道躲不过的视线,日复一日,在不知不觉中,让你习惯了它的存在。

这座军区家属院戒备森严,时刻有卫兵把守,进出的流程严格繁琐,这到底是为了保护他们的安全,还是为了布控、监视?

程问音越想越觉得荒唐。

曾经他把这里视作唯一的家,心慌意乱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跑回家,躲起来。

直到现在,他才意识到自己错得离谱。外面的世界动荡不安,但起码是自由的,是有选择余地的,而这所谓的家,看上去风平浪静,实则是最可怕的地方。

这里的一切都不归自己掌控,宛如提线木偶的戏台,每个参演者都可以被随意抛掉,碎烂在台下,无人理睬。

那么这场战争的真相呢?

谁能说得准,又有谁敢说?

令人毛骨悚然的真相已经渐渐显露出来,程问音不敢再想下去了,他艰难地深呼吸了几下,关了火,回卧室里看宝宝。

宝宝呈大字形躺在床上,侧着脸,挨着小鸭子,平稳地呼吸着。

程问音靠坐在床头,牵住了宝宝露在被子外面的小手。

他永远都看不够宝宝的睡脸,有很多次,他握着这只柔软的小手,都能感觉到希望在重新凝聚,充盈了他的世界。

可此时此刻,他却透过宝宝的眉眼,看到了自己的爱人,还有那缕沉静的松木香,已经离开他太久太久了。毫无预兆地,今天占据他脑海的愤恨不平、屈辱窝火,那些坚硬的情绪无声地崩塌了,碎成一地柔软但无孔不入的想念,直逼得他落下泪来。

以至于宝宝忽然醒来时,他甚至没有来得及调整好自己的表情。

宝宝揉了揉眼睛,揪着小毯子坐起来,迷迷糊糊地叫他:“妈妈……”

“怎么醒啦,”程问音手忙脚乱地擦掉脸上的泪水,朝宝宝张开双臂,“妈妈抱着睡好不好?”

宝宝呆坐了一会儿,忽然往床尾爬去,然后带着一只抱枕回来了。

他扑进程问音怀里,把抱枕塞给他,说:“送妈妈……”

程问音看着那只“小熊”抱枕,上面歪歪扭扭的黑线组成了一个笨拙的笑脸,是齐砚行亲手做的。那时候,齐砚行还因为宝宝也想要这只抱枕,一本正经地和宝宝商量了好久,想让宝宝把它还给自己。

“为什么要把这个送给妈妈,宝宝不是也很喜欢吗?”程问音摸摸宝宝的头发。

宝宝仰起脸,很认真地说:“妈妈想、爸爸。”

宝宝虽然不明白最近发生了什么,但是能察觉到妈妈情绪的变化。在他的理解中,妈妈是因为想爸爸了,所以不开心,他要把爸爸做的玩具让给妈妈。

程问音看着宝宝黑亮的眼睛,愣了愣,眼眶再一次被酸涩充斥。

很快,宝宝又挨着他睡着了。

小小的、热热的身体,是他和丈夫生命的延续,是他们相爱的证明。就算……就算齐砚行真的不在了,那他更要保护好宝宝。

为了宝宝不受到伤害,健康快乐地长大,他必须振作起来。

程问音抱着那只重新属于自己的抱枕,暗下狠心,做出了一个决定。

第八十章

第二天清晨,程问音牵着还没睡醒的宝宝,敲响了沈柏渊家的门。

沈柏渊一夜没睡,还穿着昨晚的那身衣服,胡子拉碴地来开门,猫迈着碎步,跟在他脚边,喵呜喵呜地叫着。

他精神恍惚,比昨晚咳嗽得更严重了。

“嫂子,咳……”

“出什么事了,你怎么这个时间过来?”

楼道里冷,沈柏渊赶紧让他们进屋,胡乱收拾了几下沙发上堆着的衣服和杂物,腾出一个宽敞的位置。

宝宝正在发起床气,对猫咪都提不起兴趣来,掉了两滴眼泪,哼唧着拱到程问音怀里,不动了。

“柏渊,我要带着宝宝离开这个地方,”程问音轻拍着宝宝,哄他继续睡,“我一秒钟都待不下去了。”

沈柏渊有点懵,猫还在旁边一直叫唤,添乱。

他拎着猫的后脖子,把它放到窝里,而后搬了个板凳,坐到程问音对面,问:“嫂子,你打算去哪?”

他压低声音说:“现在外面也不安全,街上有很多秘密警察,四处抓捕地下党,有的人只是和地下党有那么一丁点无关紧要的接触,压根不了解情况,也会被一并抓走。”

“我想先去外公家住一阵子,或者去爸妈在乡下的房子。”

“哪里都好,只要不是这里。”

其实程问音做出这个决定也很艰难,他对外面的情况了解甚少。

但他真的不想坐以待毙了,齐砚行失踪的事至今仍蒙着谜团,就算他全须全尾地回来了,只要他们一家还在军区这个隐形的监禁圈里,就不可能自由。

“一想到那些事,我就觉得这里像座监狱,我们所有人都是犯人,可以随时被叫出去,然后再也回不来了。”

宝宝已经睡着了,程问音还在无意识地拍着他。

他思绪纷乱,又似乎能从中捋出一条清晰的方向,心中的那个决断也越来越坚定。

“我一定要走。”

沈柏渊沉默片刻,本能地想抽烟,食指和中指相互磨蹭着。

半晌,他攥了攥拳,说:“嫂子,我支持你。”

“要是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你尽管说。”

“我可以帮你们找房子,或者……老齐在市中心有套房子,没怎么住过,备用钥匙放在我这了,如果确定周边安全,你们可以住进去。“

“等你们出去了,军区哨所查进出名单的事,我来搞定。我知道一个人,他能帮忙浑水摸鱼。”

“老齐那边,我也会一直留意。”

沈柏渊一口气说完这些话,心里并没有感到轻松,而是觉得他们一家人以后的路会困难重重。他自己已经是个行尸走肉了,不想再眼睁睁地看着好友一家遭罪,失去原本平静美满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