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恋恋真言(131)

作者: 八分饱 阅读记录

他挤到爸爸妈妈中间,把脸埋在白色的裙摆里,很开心地笑了。

一道刺眼的白光闪过,教堂、野花、气球,所有场景都消失了,只能听到无数段熟悉又陌生的对话,重叠在一起,好像听过,又好像从来没有听过。

“砚行,我们也关灯吧。”

“晚上吃什么呢,我做甜玉米饼好不好?”

“爸爸!”

“宝宝该学着认数字了,你要好好教他,严厉一点,不能总是让步。”

“我真的很相信你,所以你也要对我多一些信心。”

“爸爸回家,呜……”

“我爱你。”

“爱爸爸妈妈!”

“等你回家,我们好好地在一起。”

……

梦境散去,浪漫的白被晨雾的白所取代,齐砚行动了动手指,在渗入屋内的雾气中缓缓睁开眼,眼神从空洞到渐渐聚焦。

过去一个月间发生的事,在他眼前如走马灯般闪过。

斯维因防线的失守,在联盟指挥层引起了轩然大波。

在政府已然不信任国防军的情况下,在清洗计划进入到白热化阶段之时,矛头直指掌握机密的要塞军官。

齐砚行只是一件没什么意义的牺牲品。

是他还是蒋述,亦或是其他人,对他们来说都无所谓,他们只是需要一个牺牲品而已。

在全程监视下,给妻子打完最后一通电话后,他被关进了一间屋子。

上级让他待在屋子里,写自陈材料,交代自己的所作所为,美其名曰给他时间,给他一个不受打扰的地方。

可他只是做了自己应该做的,职责之内的事,他有什么可自陈的?

他们希望他写出一些关于通敌泄密的离奇笑话,他怎么可能写得出?

这是侮辱,彻彻底底的侮辱。

那几天里,他彻底明白了蒋述为什么执意要留在要塞。

蒋述是一位正统的国防军军人,他忠于自己的立场,把军人的荣辱看得比生命更重,他绝对不会容忍这样的践踏。

不知道蒋述现在怎么样了,要塞沦陷后,无数将士英勇牺牲,选择与要塞共存亡,还有一些军官尚处于失联状态。

蒋述生死未卜,凶多吉少。

他祈祷蒋述还活着,能够和自己完成首都相见的约定,可他现在自身难保。

“真理至上,敢为人先。”

这是701实验室的信条,是每个从业者都要铭记于心的誓言。

齐砚行越是记得清楚,就越是觉得讽刺。

曾经他一抬头就能看到墙上明明白白印着的“真理”二字,原来离自己如此遥远,就连弄清楚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都已经很难。

如果胜利与荣耀的背面即是侵略与杀戮,那么他要推翻自己吗?

研究现代化武器,口径即是正义,炮弹出膛的那一声巨响是美学与艺术的巅峰,但是不是也有可能,是收割生命的信号?

曾经他也充满了家国荣誉感,绝对忠诚于职责,相信理想,相信英雄主义,相信存在绝对的胜利。

可现在呢?

齐砚行站起身,四肢仍然虚软无力,信息素不受他控制地向外发散。他把昨晚留的一瓢水尽数浇在脸上,溪水透着刺骨的凉意,让人清醒,也让人镇定。

现在,他不愿再想了,什么也不愿想了,心中只剩下两个字。

——回家。

第十一天。

时间不明。

走出林子时,齐砚行的体力已经接近极限。他遇到了一位拾荒老人,在他的指引下找到了正确方向,花了几天时间,终于穿出层层林木,来到一片平原地带。

这里鲜有人烟,路上见到的几栋房子,无一不是空空如也,一粒粮食都没有。

绝境之后是下一重绝境。

齐砚行已是饥寒交迫,兜里只剩两颗野山楂,正当他快要栽倒在地时,一栋乡间别墅映入了眼帘。

这栋房子装修得十分气派,和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像是富商或权贵为了清净,特意选在此处修建的,一年来这里住上十天半月,就当度假。

齐砚行急需要补充体力,规划下一步的行程,这里也许能帮他。

他翻墙进入了院子,因为体力不支,费了不少工夫,跳下围墙时还崴了脚,浑身是擦伤和淤青。

然后他撬开了别墅的门锁。

这是他第二次撬锁。第一次便是逃离那间关他的屋子,实质上就是监牢。

原来的住户应该是听到战争迫近的消息,向北逃亡了,大部分值钱的家当都被搬空了,但仍有很多东西没有带走,比如半个衣帽间的衣物,储藏室的食物,还有客厅墙壁上挂着的一张大幅全家福。

照片上有八口人,中间坐着的是一对颇有气质的老夫妻,两侧分别站着一对年轻夫妻,应该是他们的儿子和儿媳,还有孙辈的一儿一女,坐在地上,抱着毛绒熊。

他们每个人都笑得很幸福,这间别墅想必也留下了不少属于他们一家的回忆。

齐砚行的家原本也该如此幸福。

不同的是,他现在只剩一张旧照片还在身边,成为他活下去、回到家的唯一支撑。

他的那张全家福丢在了逃亡路上,可能是在林子里,可能是在某个水潭边,等他发现时,已经不知道能去哪里找了。

这是最让他难过的事。

好在他还有一张照片,是从外公那里再三请求才要过来的,爱人小时候的照片。

十二三岁的程问音站在漫山遍野的油菜花田里,面容稚嫩,笑颜如花。

其实从意义上来讲,这张照片是可以代替全家福的,因为在齐砚行眼里,妻子一个人,仿佛就是一个家。

他看着儿时的妻子,就能从那熟悉的面庞中看到现在长大后的他,当了妻子,当了妈妈,还是那么干净、美好,适合穿白色,应该拿着花。

再能从相像的五官和清澈的眼神中,看到他们的孩子。

几乎所有人都说宝宝和齐砚行长得像,尤其是眼睛,完全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有齐砚行自己固执地认为,宝宝和程问音更像。

可能是因为妻子和孩子都给了他相同的感受,一种关于家,关于爱,关于归属的感受,导致他做不到客观。

哪怕身陷囹圄,命悬一线时,他也没有放弃过要回家这个念头。

他答应了妻子,和宝宝拉过勾的,说自己会早点回家,宝宝还那么小,他要把以前错过的陪伴都补上。

他一定要信守承诺。

别墅里有舒适的大床,但齐砚行一刻都不敢松懈,靠在沙发上睡了一晚。

他怕一旦松了劲儿,整个人都会垮下来,被抽干力气,一溃千里。接下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他不能陷在这里。

他借着从落地窗透进来的月色,一遍遍看着照片。

直到睡着前一秒,他的指腹还在上面摩挲,而后手指松动,照片轻轻落在他脸上,盖住唇,完成一个跨越时空的吻。

……

齐砚行只在这里休息了一晚,收集了自己需要的东西:一只手表,一身衣服,一些钱和食物,还有一张过期的身份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