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恋恋真言(50)

作者: 八分饱 阅读记录

陈念在梦中听到了有人在叫他,这个名字他用了十年,尽管后来他一度非常讨厌这个名字,但听到熟悉的声音时,他还是下意识想要答应。

他努力睁开眼,对抗着一阵眩晕感,从被子里坐起来。

他就这样隔着黑暗,借着窗外烟花炸开的光亮,与他日思夜想的人四目相对。

他无法分辨这是梦还是现实,他的第一反应竟是,最近梦到陈今太多次了,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时间仿佛被无限放慢了,连空气都在相互拉扯着。

陈今见他迟迟不吭声,挠了挠头,先一步开口:“本来今天是要参加阅兵的,但火车晚了,整个部队都没赶上……”

在陈念为他辗转反侧时,他也曾无数次想象过和弟弟相见的场景。他想,小崽子肯定不会给他好脸色看,或许还会恶狠狠地扑上来咬他,像只气急败坏的小狮子,一边朝他亮爪子,一边把自己也伤了。

但他只猜对了一半。

陈念像梦游一样,赤着脚走到他面前,指尖颤抖着去碰他的脸颊。

“哥哥……”

这次的梦不太一样,陈今的脸上凭空多了一道疤,但这并没有让他对陈今感到陌生,因为是梦,所以一切都有可能,熟悉感不会因为任何而改变。

那道伤疤从鼻梁旁边一直蔓延至下颌,像一只染了血的玫瑰藤,调皮地攀附在陈今脸上。

有一瞬间,陈念觉得那道疤是他自己,他贪慕陈今的温暖,又不知道怎么才能和他永远不分开,于是只能用这种病态的方式去亲吻他的脸颊。

感受到冰凉的指尖在左侧脸颊上缓缓摩挲,蹭过伤疤的每一寸,陈今握住弟弟的手腕,笑了笑,说:“是不是挺吓人的?等时间久了,疤应该会浅一点。”

陈念茫然地看着他,眼神空洞。

又一簇烟花炸开,响声将他从梦的边缘强制拽出来,他终于意识到这不是做梦,是陈今回来了,陈今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

他张了张嘴,还没出声,眼泪先掉了下来。

陈今用指腹帮他擦眼泪,像小时候他摔疼了坐在地上哭时那样笑话他:“真傻,哭什么啊?”

陈念垂下眼睛,用力攥着拳,关节发出闷响。

他浑身抖得厉害,伴随着神经性的耳鸣。长时间提心吊胆,被无数种不好的预感所折磨,导致陈今的归来对他来说已经不是惊喜,而是一份难以承受的惊吓。

陈今表面轻松,其实已经准备好要像离家那天一样被咬住脖子,即便用了要他死的力气也没关系,只要他弟弟解气就好。

但陈念却忽然推开了他,想要逃离这间卧室。

陈今反应很快,轻而易举地将他捉住,胸口压上来,紧紧贴着他的后背,带着果酒香的呼吸扑在他耳后。

接着,他听到陈今似乎是低低地笑了一声,“往哪跑。”

“不认你哥了, 嗯?”

陈念没有出声。陈今一靠近,他身上的所有力气都被抽空了,他不想咬他,不想骂他,不想让他跟自己死在一起,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到底想要什么。

他试图挣脱陈今的怀抱,结果腿一软,像是主动靠进了他怀里。

“别闹了。”他听到陈今说。

陈今只觉得他在胡闹,从头到尾都是。

明明知道他偷偷吻过他很多次,是不是也觉得他在胡闹,所以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终于有了一丝情绪,而不是木然地想要逃避,他掰着陈今的手,却说不出强硬的命令,因为眼泪已经收不回来了。

“……放开我。”

陈今有的是办法对付他,小混蛋有时候吃软不吃硬,有时候必须下狠心才能逼他认输。陈今平时可以步步让着他,但要是真心想治他,他根本没有还手的机会。

“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么?”陈今箍着他的腰,鼻尖抵在他颈窝里,嗓音又低又哑,语气急促,像是在恳求,“我知道错了……”

“以后不叫你陈天天了,叫你念念。”

“都听你的行么,念念?”

陈今说过的,等自己回来,就改口叫他陈念。

在陈念的想象中,自己会很高兴,会得寸进尺地让陈今多叫几次,而不是像现在,除了喉间发苦之外,什么也感受不到。

但他最终还是妥协了,他也只有妥协这一个选择。他妥协的方式是转过身,埋在陈今肩膀上放声大哭。

一切的一切都像小时候的那个冬天,陈今出去找食物,一天一夜都没有回来,他以为陈今不要他了,缩在桥洞的角落里,用石子在地上画正字,每画一个心里都在想,陈今是世界上最讨厌的人,他再也不要理陈今了。

陈今带着两个冷掉的馒头和一条旧毯子回来时,他还攥着那块石头,冻得牙齿打哆嗦,几乎站不住了。

陈今用毯子裹住他,跟他说对不起。他摇着头,什么都听不见,仅存的力气都用来撕心裂肺地哭。

陈念是被世界抛弃的同时又被哥哥宠坏的孩子,他所有的任性、刻薄、不近人情,都如同一个孩子在对抗这个世界的不公,用了绝不让步的姿态。

他恨陈今抛下他,却一刻不能停止爱他,因为他知道,这个世界上除了陈今之外,不会再有人愿意爱这样的他了。

除了哥哥……他在这个世界上还能拥有什么呢?

第三十一章

激战一天后,原本宁静祥和的城镇只剩下死一样的寂静。树木、钢筋、水泥,一切事物在炮火的光顾后,轻而易举化为齑粉。

塔楼的屋顶被炮弹掀飞了,陈今坐在一堆废墟中,抬头就是夜空,借月光仔细擦拭着战友的名牌。

从这座小镇的最高点往下看,才发现这里实在是小得可怜,但就是为了这样一个小小的城镇,他们付出了如此惨痛的代价,几十条生命就这样没了,师部甚至不惜用炮火将这里夷为平地也要夺下它。

老牧没了。

尸体被埋在倒塌的墙体下,和他最宝贝的机枪在一起,陈今挖到双手都是血才挖出来。

云峰被送到后方医院了,离开之前,虚弱得只剩下一口气了,还在跟陈今吹牛:“操他娘的,老子炸了辆坦克,比开坦克还牛……”

“是、是……你可牛逼坏了。”陈今声音颤抖着应和,一边按着云峰腹部的伤口,配合医务兵包扎,手掌很快被鲜血染红了。

云峰浑身都是创口,很有可能在路上就流光了血,能活着撑到医院的概率几乎为零,医务兵甚至委婉地劝说,没必要在他身上浪费医疗资源。

但陈今不答应,他掏出了枪,拎着医务兵的衣领,双眼通红地瞪着他:“少废话,我说他死不了!”

他知道自己这副德性很不理智,连长看到了肯定要军法处置他,但他控制不了,他没法看着云峰这样一个……他以为怎么都死不了的疯子,在他眼前从活生生的人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

其实在很多个类似的瞬间,陈今都想过,如果死的是自己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