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恋恋真言(52)

作者: 八分饱 阅读记录

从那以后,他每天都要在饭桌上问弟弟,今天有没有好玩的事发生,有没有不高兴的经历。

虽然有时候弟弟嫌他烦,摔筷子,或者在桌子下面踢他,但他还是坚持要问,生怕弟弟受了委屈他却不知道。

以至于后来,陈念由一个不爱吭声的软柿子,变成了一只凶巴巴的刺猬,他都觉得是好事,至少弟弟不会再被人欺负了。

像他们这样的人,善良、柔软、富于同情心,这些特质并不是必须的,比起发现世界美好的地方,更重要的是如何避开世界的阴暗和虚伪,尽可能地规避伤害。

陈念垂下眼睛,回想着哥哥不在的这些日子。

实在没有什么值得讲的,他希望哥哥永远不知道,自己在前线拼命,换来的是被政客消费,被当作可以随意清理掉的过期废纸。

过了很久,他终于想到了唯一一件能够同哥哥分享的事。

“我认识了一个人,他叫程问音。他的孩子一岁多,是个omega男孩儿,挺可爱的。”

“你记得吗,他是个演员,”陈念说,“我们还打过赌,赌他跟话剧里演他男朋友的那个alpha,是不是私下里也在谈恋爱。”

“名字有点耳熟……”陈今思索片刻,一拍大腿,“我想起来了!”

“你在剧院发传单的时候,我们偷偷翻墙,溜到音响室旁边的侧门,正好能看到舞台,就免费蹭了一场演出。”

那是两年多以前的事了,他还没报名参军,在码头打两份工。白天,他和弟弟各自打工,晚上他去接弟弟一起回家,两个人的生活虽拮据但还算过得去,偶尔发愁,但更多时候在笑。

现在想想,还真有点怀念。

“你真的很笨,当时差点就被人发现了。”陈念忽然抬起脸,笑了。

虽然他们并无血缘关系,但或许是生活在一起久了,许多认识他们的人都说陈念长得越来越像他哥哥了,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

陈今看着他唇角翘起的弧度,自己都没意识到,这目光有多温柔。

“嘿,你还怪我,”他放下筷子,故意跟弟弟争辩陈年旧事,“当时明明是你非要跟我争,说什么那个alpha演员比我高,比我帅,我看是你个小崽子故意气你哥。”

说着说着,陈今也笑了,露出一颗虎牙。

一瞬间,气氛像是回到了从前。

陈念抿了抿唇,托着下巴,反问他:“那你呢,哥哥。”

“你不打算和我讲一讲,你都遇到了谁,发生了什么事吗?”

他也想知道关于哥哥的一切,好的坏的,他都想知道,他不想做那个被蒙在鼓里,被保护的人。

陈今愣了一下,“我……”

他不愿意向弟弟描述那些血腥的画面,但他脑海中第一时间所浮现的,却全部是燃烧的城镇、飞窜的流弹、战友临死前痛苦的呻吟……

陈念见他迟迟不肯开口,伸手碰了一下他的手背,像一只乖乖收起所有尖刺的小刺猬,很轻地叫他:“哥哥。”

看着弟弟的眼睛,陈今忽然意识到,这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半晌,他按了按眉心,犹豫着念出那个他还不太习惯的名字,“念念……明天陪我去一趟战友家吧,我、我想去看看。”

第三十二章

云峰家住在市郊的一栋小洋房,房子有些年头了,但被女主人打理得很好,花园里种满了蔷薇,还有一棵无花果树,虽然是初冬,植物都光秃秃的,但并不让人觉得寂寥。

陈今很难想象,云峰这样一个性子大大咧咧的人,自小生活在这里。

云峰的爷爷参加过四十年前的卫国战争,战后也一直为军队效力,直到去世,家中至今还摆放着老人家的奖章和照片。云峰深受爷爷影响,从小就励志做一名军人,父母也愿意全力支持他。

他有完整的家庭,接受过正统的教育,是他的价值观和信仰促使他成为一个合格的军人,怀着满腔热血奔赴战场。

他和陈今不一样。

陈今在战场上的信念感,除了来自于身边的战友,就只剩活下去。因为他知道,当他在瞄准敌人时,敌人同样也在瞄准他,只有不断开枪,时刻绷紧神经,才有机会活下去。

但是他们成为了战友。

初到前线时,他们冒着密集的弹雨一前一后跳下运输机,降落在不知名的荒郊野岭,能信任的只有彼此,战斗到最后,活下来的也只剩彼此。

从那时起,他们就是一样的。

陈今从不认为自己会患上战场后遗症,事实也证明,大多数时候他都能保持冷静,但是当他按响云峰家的门铃时,他发现自己的手在不受控制地发抖。

陈念站在他旁边,握了一下他正紧张地摩擦着裤缝的另一只手,说:“哥哥,我在外面等你吧。”

陈今偏头看向弟弟,下意识回握住他的手。他笑不出来,也没法安慰弟弟自己没事,他只是点了点头,然后将目光收回。

前来应门的是云峰的哥哥,他见陈今穿着军装,连忙将他请了进来。

走进客厅,陈今见到了云峰的母亲。

妇人气质优雅,戴着一副金边老花镜,正在整理桌上的插花,听到有客人来,闻声抬起了头。

很奇怪,明明在这之前,陈今从未见过这位母亲,但当他站在她面前时,两个人对视一秒,仿佛瞬间读懂了对方的心情。

他没有母亲,不知道同母亲拥抱是怎样的心情,曾经和云峰并肩躺在散兵坑里,聊起自己的家人时,他也很难体会到云峰对母亲的挂念。

然而此时此刻,他看到云峰的母亲眼眶湿润,愣愣地看着他,那眼神仿佛是看着自己的儿子一样,他几乎在一瞬间失声痛哭了起来,快步上前,紧紧抱住了这位母亲。

对于个体而言,战争永远是残酷的,无论身份地位,混合苦难荣耀。

在这位陌生的妇人面前,陈今经历了或许是自记事以来的第一次崩溃。

他眼泪流了满脸,顾不上自己有多狼狈,语无伦次地重复着:“他是我见过最好的军人,最好的朋友……没有比他更好的……”

他矮下身,用力拥抱着云峰的母亲,而这位温婉的妇人则一下下拍着他的后背,像对待自己的儿子那样。

“我的儿子能遇到这样的战友,真好,我永远为你们感到骄傲,”她微笑着抚上陈今的脸,声音却渐渐哽咽,“真希望……真希望他能和你们一起回来。”

……

陈今离开时,手里被塞了一枝洋甘菊,还有云峰母亲做的一袋点心。

接近傍晚,天色暗了下来,他望着三三两两的行人、街对面的馄饨车,揉了揉酸涩的双眼,感到一阵恍惚。

陈念一直抱着膝盖坐在长椅上,安静地等待他的哥哥。看到哥哥出来了,他急忙跳下长椅,顾不上发麻的双腿,朝哥哥跑去。

直到弟弟站在自己面前,陈今心里的那阵恍惚终于化为了真实。

他将陈念揽入怀中,摸着他的后脑勺,像是在一遍遍确认,嘴唇嗫嚅着:“兔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