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还你(6)

作者: 一院 阅读记录

平时打归打,伤了残了的都无所谓,李老师就怕闹出人命,事后难以收场。

医生是村里一个年过六十的老头,之前给张天明看背伤的也是他。

“没大事,小孩发个烧而已,拿点退烧药吃吃就好。”老头随便看了床上的张天明几眼,半是敷衍。

李老师明显不放心,把大丫和小瘸子他们都轰到了外边,关上房门后给老医生使了使眼色,小声说道:“昨天人瞅着还没事,今天突然发烧,是不是这儿出毛病了?”

说完她指了指心口。

老头瞥了她一眼:“发烧关心脏什么事?”

他在赵家村给大伙儿看病几十年,这片山区的人有个头疼脑热几乎都靠着他,实在扛不住的才会开车送到县里去,老头自然不满意别人对他的诊断产生质疑。

李老师挑着眉哼了一声:“反正他要是有个好歹,您在这可都看得清楚,谁来问了就说他是自己有病病死的,可赖不着我打得那一棍子。”

“顶多落点病根儿,没那么容易死。”

老头把退烧药放在桌子上,并不打算跟李老师多说什么,背着手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就走了。

李老师脸色十分难看,等人走远,冲着老医生的背影啐了口吐沫。

“狗眼瞧不起谁呢!”

说完又把气撒在了站在门外的几个小孩身上:“都给我滚,今天没饭吃!”

看着李老师怒气冲冲的下楼,大丫几人对视一眼,对突然而来的无妄之灾感到莫名其妙。

至于旁人对李老师蔑视的态度,他们已经见惯不怪了,有赵院长在的时候还会给她几分面子,其他时候就是这样。

如果张天明现在醒着,也得轻嘲两声。

毕竟整个赵家村里就没人看得起她,明着是管理福利院的李老师,每个月拿着不到一千五百块的薪水,实际是个要学历没学历在这蹭吃蹭住,还仗着年轻有几分姿色就勾引院长的人罢了。

然而现在的张天明无暇顾及这些,也不知道李老师怕他发烧烧死的事情。

此刻的他已经犹如一叶孤舟沉浸在混乱的记忆海当中,浮浮沉沉。

上辈子最后一晚的回忆,一涌而来。

曾经的他因为心中有愧,被领养后的十几年始终逃避着有关小院的所有消息。

如果不是已经成年的小宝找到了他,还不知道原来早在他离开后的短短两个月,那座山区里的福利院就出事了。

起因是高倾的死亡。

新闻报道中的照片被打了马赛克,看不清详细样貌,但下面的描述却是触目惊心。

【死者年仅十岁,经法医鉴定死亡时间为48小时,尸体呈现腐烂浮肿状态,疑似长期遭受虐待,导致身体有大面积钝器创伤,且面部有刀伤划痕,双手手掌粉碎性骨折,四根肋骨断裂伤及内脏。最终结果为救治不及导致内脏出血过多而亡。】

看完这段简短的描述,张天明脸色煞白。

手指陡然卸力,再滑不动鼠标滚轴,眼睛死死盯着这段话不知道读了几遍。

他瘫坐在椅子上,后背却满是冰冷的汗渍。

浑身僵硬的缓了很久,仿佛喉咙被人扼制一般难以喘息,直到电脑屏幕弹出蓝色的屏保遮挡住那段残忍的描述,张天明才逐渐回过神来。

然后无力的勾了勾嘴角,有些想笑。

在这则报道面前,自己好像一个笑话。

顺利的读书、上学,到如今的名校毕业参加实习又进修考研,都是从别人那偷来的十五年,这不可笑吗?

太可笑了。

因为心脏病从不碰烟酒的张天明,第一次掏出打火机,看着窜动的火苗在黑暗中燃烬烟草,白色的雾气弥漫,然后用力的把尼古丁吸进肺里,企图麻痹自己的大脑。

烟灰缸里三根烟头泯灭,他才深吸口气,打起精神,重新看着电脑页面上这篇十五年前的新闻报道。

尸检不过是个开始。

而虐待致死的手段也不仅仅是李老师一人所为。

据福利院内一个患有腿疾小孩的口供,当天晚上赵院长夫妇也在场,三人在李老师的房间对死者进行殴打和辱骂,声音巨大,一直持续到后半夜天快亮才结束,吓得他躲在被子里一晚没敢睡觉。

另一位短发女孩的口供也证实了这一点,同时供出李老师与赵院长有染多年,当天事发前是因为赵院长的老婆王某撞破二人同床,恼羞成怒后三人起了争执,但不知道为什么三人最后会对死者下手。

根据警方长达半个多月的走访调查,终于还原了事件始末,也揭露了福利院的更多黑暗内幕。

原来王某早就知道赵院长和李老师有染,一直想抓住证据讹赵院长一笔钱财,她就以帮死者找家人为由,让死者帮她盯梢。

但抓到现场证据后王某并没有帮助死者,甚至在当天晚上赵院长答应给她一百万后,就伙同院长和李老师二人要求死者封嘴不许再提这件事。

死者不同意并反抗踢了赵院长裆部一脚,因此激怒了院长,便有了后续的三人殴打一个十岁孩子。

这顿泄愤持续到凌晨五点钟,几人不欢而散。

死者晕厥被遗弃在杂货间内无人看管,直到两天后散发尸臭李老师等人才发觉人已经死了,三人惶急之时想用非法手段把事情压下去,并威胁福利院内的小孩不许外传此事,甚至计划抛尸荒野。

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人命关天的大事还是惊动了警方。

警方起初只是为了调查清楚高倾的死因,后来却发现这座福利院的水如沉潭一样深,背后竟然隐藏着一个巨大的产业链,而在福利院生活的几个小孩不过是个掩人耳目的幌子。

赵院长手下竟还收了几十成百个未出襁褓的婴儿,明面上是需要通过福利院签署合同被收养,实际院长在背地里收了不少黑钱,认识的人就给几千,不认识的就宰几万十几万,然后分红给李老师一小部分,而赵院长不知道捞了几百万油水,这在零几年的时候是比不小的数目。

简直是打着“合法”旗号的人口买卖,比人贩子更可憎,如此黑暗行径被警察查的水落石出,也被记者迅速报道在网上。

一石激起千层浪,谁也没想到一个偏远的穷困山区还会有这样一所不正规的福利院。

赵院长一家和李老师通通被抓入狱,大罗神仙也难救,呈堂口供被录成视频在网上永久存留,最终几人被判无期徒刑。

这件事才算真正的落下帷幕,山区里的福利院从此不复存在。

这篇报道的最后仿佛画上了一个完美的句号,可在张天明的心里,却像是被刀豁开一条口子,汩汩淌血,难以愈合。

愧疚、自责、悔恨……各种复杂的心绪交织在一起,五味杂陈。

每每想到八岁那年的事情,张天明就不止一次的后悔,为什么他会为着一己私欲鬼使神差的冒充高倾,又在离开后像个缩头乌龟一样不敢查探小院的消息,一逃避就是十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