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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满月(41)

吃蛋糕的时候他坐在壁炉前,妹妹崇新坐在他的腿边,用叉子叉一块草莓吃,一边吃一边不断说些工作时候的有趣事情给他听。他还是不断看钟,又问了一次,我什么时候能出去?

崇新仿佛没有听到他说什么,她还在讲故事,好像是一个关于实验室里机器人跳舞的故事。他觉得熟悉又觉得陌生,她可能和他讲过。但他记不起来了。

他把吃完的空盘子放到餐具回收的地方,再回到壁炉前他脚边踢到了什么东西,可能是一根电线,也可能只是毛毯翘起来的一角,一般来说他不至于失去平衡,但这次他摔倒了。

他跌坐在地上,头晕欲吐,浑身剧烈的疼痛。他想起来,他是个危重症的基因病患者。

远处,在他看不太清楚的门口,母亲和父亲激烈地辩论,最终母亲拂袖而去。两个弟弟崇真和崇善一个跑一个追,崇善手里拿着球,可能是他抢了崇真的球。妹妹崇新还在吃蛋糕,戚钧和她说笑,博士们坐在后面的餐桌上讨论设计图纸。

一个佣人从他身边走过去,手里摇铃:“先生小姐们,派对结束了,到睡觉的时间了。”

所有人离开餐厅,崇真和崇善还在玩,保姆们只好过去把他们抱起来带走。

壁炉熄灭,餐厅铁灰色的大门轰然合上了。

他知道,他死了。

戚崇衍醒来的第一感觉是冷,脸上皮肤和肌肉都极力在寒冷中挣扎,他僵硬着躺了一会儿,周围冷雾散去,满月的脸庞出现,红唇在雾气中开成娇嫩的玫瑰。

“结束了。”他伸出手摸了摸戚崇衍的额头:“感觉还好吗?”

戚崇衍本来想说没事,但他看了看满月:“做了个噩梦。”

满月一边帮他摘除脑袋上的导联球片一边说:“什么样的噩梦?”

戚崇衍没继续说下去。满月离他很近,轻柔的呼吸从他的皮肤上掠过,带起一阵战栗。就像魔法师吹出来的一口仙气,将皮肤上残留的梦境的阴冷、绝望带走。

他还活着。戚崇衍的脑袋清醒过来:“忘了。”

“能忘记是一件好事情。忘记是我们保证心理健康的一个非常重要的能力。”满月检查了他的体征数据:“等一下,先别动!你不能动呀,你想做什么?坐起来嘛?”

戚崇衍从没有哪一刻那么想下地走路。他企图翻身坐起来,被满月急冲冲按下了肩膀。

旁边的护士甚至开起玩笑:“不着急,奥运冠军先生,您可以等观察结束后再展示您超凡脱俗的运动天赋,现在您最好躺着。”他和另外一名护士把戚崇衍转移到普通病床上。

满月感受到戚崇衍的焦躁:“你……真的还好吗?”

戚崇衍闭了闭眼,点头。

满月暂且相信他:“好的。那么等一下你会被转移到观察室,这是必要的流程——每一次治疗结束后都有1个小时的观察期,这是很重要的,有任何不舒服的地方,请及时向我反应。你可能会出现排异反应,包括头晕、恶心、发烧、发冷、疼痛、乏力……症状。但是相信我,不会比你刚被送来医院的时候糟糕。护士会先把你带过去,一会儿我也会过去的。”

护士要开始推病床。戚崇衍这才想起来问那个最重要的问题:“手术……治疗顺利吗?”

满月露出微笑:“放心吧,没什么问题。”

观察室不大,它是个4米乘4米乘4米的正方体玻璃箱,四面透明,地上垫了厚厚的软垫,还有一些干净的毛毯和靠枕摞在角落里。东北角伸出一张小桌板,放着保温水瓶、一只呕吐袋和一本纸质书。

护士将戚崇衍从病床上抬下来,小心翼翼把他放在软垫上:“请不要紧张,您可以休息一会儿,冷的话就盖着毛毯,水杯里是温水,书是为了防止您无聊或者睡不着用的,如果需要我放一些舒缓的音乐也是可以的。如果你想呕吐,可以吐在呕吐袋里。”

戚崇衍说了句谢谢回答她,护士把门关上后,他才发现,这只玻璃箱的玻璃他从里面看不到外面,玻璃是灰的,只投射出他自己的影子来。但他估计外面能看到里面。

他想把那本书拿下来,然后发现身体虚弱得抬手都费劲。他靠着靠枕用毛毯盖住自己的下半身。这种感觉很奇怪,因为他身上还穿着防护服,有点像穿着棉衣盖被子。

从仰视的角度,天花板离他忽高忽低,头晕的感觉后知后觉地涌上来,他干脆闭上了眼睛,感觉自己的身体像是在海浪上晃,骨子里一股一股的冷意驱逐不尽。他知道这是发低烧的前兆,满月说过排异反应有可能会让他发烧。

接下来难熬的时间才刚刚开始。

首先,他的胃无论任何姿势躺着都不舒服,强烈的呕吐欲让他无数次想把手往呕吐袋的位置伸,大概二十分钟后他吐了一次,除了午饭他还吐出些浓黄的粘液,他不确定那是不是胆汁。其次,他的心跳也很快,密闭的空间里最大的声音就是他自己的心跳。世界则在他面前舞蹈,天花板和吊灯手拉着手在他面前转,头晕地太厉害了,除了闭着眼睛躺着他什么都不能做。

但最糟糕的事情还是疼,骨头、神经深处传来的痛感考验着他的心志。

骨头的疼痛是一阵一阵的,又酸又麻,骨节处疼得最厉害,先是一阵阴恻恻的凉意,然后开始发酸,疼痛伴随着酸意注入进来,连牙齿根部似乎都在发抖。不一会儿他就像个胎动的孕妇似的无力地瘫软在软垫上,除了用毛毯紧紧裹住自己的关节,什么都做不了。

神经的疼痛则是持续的,十五分钟后他左半边上身几乎全部麻痹,他感觉不到自己的左手,肩膀和胸口疼到稍微一动就戳心戳肺地尖锐的疼。他大汗淋漓地陷在防护服里,灰玻璃倒映出他濒死般惨白的脸色,如果防护服把汗液吸干了,不久后他又会继续出汗。

令人绝望的是,他的神志一直是清醒的。

皮肤像是被点燃,在大火烧灼的疼痛里,他却没有任何昏厥的迹象。这意味着接下来的一个小时,他每一分每一秒都非常清楚自己受到的煎熬。

结束后,他就要问问那只胡说八道的小天鹅。

到底这玩意儿哪里比癌症好些?

如果,他还能好起来的话……

无辜的小天鹅满月就焦急地坐在离他不到五米的观察室外面。

银星这时候也到了,她坐在他身边:“好像看上去还好,就是出汗比较多,心跳稍微快了一点,但是各方面的体征数据还是比较正常的。过程顺利吗?”

满月冷静地回想着刚刚的过程:“有惊无险吧。”

银星皱眉:“惊在什么地方?”

“外源进去之后,他的体征一直不太稳定,心率、血压、呼吸……颅内压也一直比较高,脉搏相对也就低,有2分钟接近零脉搏,幸好最后还是拉回来了。后来他醒的时间又晚了40分钟,他本来应该4点40左右醒过来,真正醒来差不多五点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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