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如参商不须别(177)
寻时雨知道她们是怎么死的。
这些女孩子, 是“鼎炉”。
陆鸣萧说过,苦心修炼是修者正道,但并不是唯途。京都何其之阔, 权贵何其之多,这些人宝马香车一样不缺, 凭什么要豁出半条命去修行呢?
但是成为方偃的好处太多, 单凭灵子入体、炁府流转,就可以强身健体、延迟衰老,何乐而不为?
于是达官贵人间, 盛行一种方法,“养鼎炉”。
他们圈养年轻貌美的女孩, 让她们吞食大量的精华药草, 是为“鼎炉”。再以房事为媒,将鼎炉的精养一并采走,是为“采鼎炉”。而被采的鼎炉,并不是陪主人睡一觉就完事了, 修为转让是有代价的,这个代价通常是鼎炉的阳寿。
而且鼎炉也分成色, 最好的鼎炉就是正在修行的方师或者偃师。寻时雨视线悚然地转了一圈, 这些女孩子无一例外, 都是挂着清嘉孔方的正式偃师。
成为女偃,不容易吧?
辛辛苦苦成为偃师, 一定有为之奋斗的希冀吧?
……这些女孩子被掳、被炼、被采的时候, 又是什么心情呢?
都不重要了。
她们的惊恐、怨恨、痛苦、不平, 谁能听得见呢?
——寻时雨神魂一震,猝然一惊:
等等。
这是在哪里?
这是她师父时起光的寓所,这是时起光寓所里一处秘密的大殿。
——要不是寻时雨有问题想请教时起光,转了一圈又找不到人,误闯进了这处禁制,她还不知道时起光相貌堂堂、衣冠楚楚,背地里在干这等勾当!
那时起光的修为……?
寻时雨看着满地的女尸,寒意从脚底窜上头顶,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
等等,等等,等等。
寻时雨摸了摸发间的清嘉孔方铜钱,突然意识到了一个令人恐惧的事实:
……自己,是不是她们其中一个?
这些死不瞑目的女孩子,是不是跟她一样,都被时起光“收徒”的谎言所蒙骗,最后都被——
寻时雨头皮发炸:
逃,逃,快逃。
她看见了有一具女尸,起码是六钱的修为,放在任何一个宗门,都算是出类拔萃的高手了。
——但那个素未谋面的六钱女偃,也变成了干尸中的可怜一具,别说尊严和梦想,连命都没有了。
时起光都能把六钱的偃师炼成鼎炉,还对付不了她寻时雨吗?
逃——逃——逃!
这个人不是寻时雨能对付得了的,起码在时起光本人的地盘上不行!这里不比擂台,到处都是时起光做的机关,杀她一个寻时雨简直轻而易举!
逃!!!
“……是谁在外面……”
诶?
寻时雨如遭雷击,钉在原地。
谁……?
“救我……”
.
.
寻时雨没想到再遇见陈默恂,居然是在这种地方。
这个黑发红眼的小姑娘简直是另一个寻时雨,眉眼纤巧清丽,气度幽寒冷淡,连眼神都一模一样的漠然孤傲。
但寻时雨心里有数。虽然她们在擂台上打了个平手,但是陈默恂的才华远胜于她,只是寻时雨的“罗雀门”太过霸道,加之战斗经验不足寻时雨,这才失了胜机——毕竟不是所有的女孩子都跟寻时雨一样有机遇,天天都能被陆鸣萧打得满地乱爬。
寻时雨自诩是个恶女、狂徒、亡命客,她为复仇而来,保不齐哪天就暴毙荒野;但陈默恂不一样,她不必和寻时雨一样拼得粉身碎骨,是可以成为陈家的地机首座,一代宗师的人物。
……但是陈默恂怎么出现在了这里?
大殿墙缝内别有洞天,几乎是一处私人刑室,狭小的石室内挂满了森寒的刑具,可以窥见时起光让这些女偃就范的手段。
寻时雨第一眼险些没认出陈默恂来。后者蓬头垢面、遍体鳞伤,空气里粪尿的气味刺鼻难闻,想必是痛苦极致后的失禁。
寻时雨头皮一阵发麻:
时起光,你怎么敢……?
这就是你剥下尊严的手段吗?
刑室外的禁制并不复杂,寻时雨还算是时家人,根本不难进去——她知道这是为什么,这个禁制只关得住不是时家人的陈默恂,关不住送饭的、清理的、逼她吃药草的时家下人。
时起光之所以能如此猖狂,正是无数时家人的默许。那些知情的人知道陈默恂的遭遇,但是没有人伸出过手来救她。
……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绝望,足以摧毁一个正常人的心智了。
寻时雨浑身发颤,一咬舌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要救陈默恂,她要救自己,趁时起光还不在,快点逃出去,找到陆鸣萧!
时起光再无法无天,也不敢在陆鸣萧面前放肆!
寻时雨祭出鱼镜花,锵然割断了锁住陈默恂四肢的铁铐。陈默恂心脉微弱,眼睛还是睁着的:“是……是你……?”
寻时雨解下自己的外衫,把陈默恂裹了起来:“是我,我来救你——”
“跑……你打不过他……去告诉我爹……让他向时家施压……”
寻时雨突然怒了:“你是傻/逼吗?!”
陈默恂一愕。
“你这伤口烂了几天了?你少说也被关了五天了吧?你们陈家人又不傻,这么大一个女儿突然没了音讯,他不会找么?外面风声我知道得清楚,陈家和时家突然多了好几笔大生意!”寻时雨说得又快又急,“交易!你被卖了!你被卖给时起光了,这玩意才能这么折磨你还不顾忌陈家的报复!别想他妈的陈家人了,只有你才能救你自己!”
陈默恂一脸震骇,下意识地反驳:“不可能,那是我……”
“——那是你亲爹?你亲爹有几个儿女?”
陈默恂呼吸一滞,突然沉默了。
寻时雨背起陈默恂来,小心翼翼地摸出大殿。寻时雨能感觉到自己肩颈上的热流,那是陈默恂的眼泪。
寻时雨心里叹了口气,活着杀回去就是了,这有什么好哭的呢?
……寻时雨随即转念一想,哦,不一样。
陈默恂这么信任她爹,想必儿时也是被宠爱过的。
寻时雨尚且没资格体会,也没资格理解,更没资格落泪。
“喂,”寻时雨突然出声,“你还能走吗?”
陈默恂愣了一下:“……我试试。”
“我背着你也跑不快,被截住我们俩都得完。我去引开时起光,你向南方跑,去找陆鸣萧,让他来救我!”寻时雨蹲身把陈默恂放了下来,又把自己全身仅有的银票塞在她的手心,“如果陆鸣萧不愿意,你就快逃出时家,别回陈家,找你娘的靠山,找你外公外婆,记得千万别回陈家!回了陈家也是把你再送到时家手里!”
陈默恂呆愣地抓着那把银票:“你……”
事不宜迟,寻时雨一蹙眉峰,推了她一把:“快走!”
陈默恂被寻时雨推了一把,也不再多言,扭头向南跑去。
她本来想问,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