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如参商不须别(37)
“昀山哥哥!”
闻战在疾风里回过头去,伶满骑在山鬼身上朝他狂奔而来:“主事爷爷他——”
干!
悍将似乎是看见了伶满,古怪地笑了一下;鬼头刀在凌空划出一道圆融的弧,灿亮的风暴生发于明锃的冷铁之上,旋舞成摧枯拉朽的刀意,呼啸过狼藉的长街,途径房屋都像是被恶意揉碎的纸张,□□、扭曲、粉碎,铺天盖地的杀势向男孩兜头罩来!
伶满骇然睁大了眼睛,男孩的袍袖里飞出了如雨如瀑的纸张,从封印里解脱而出的山鬼咆哮着向刀风扑去,在一瞬间就被粲然的刀光卷绞为生腥的齑粉!拼死护主的山鬼给闻战抢到了救命的片刻,少年终于接近了伶满,闻战翻身、半跪、竖剑插地:
破军剑第五•定山河!
少年诡蓝色的炼炁咆哮着翻涌开去,闻战的长发与衣袂皆是翻飞而起!闻战以自己的一剑对撼上了这列辟山川的一刀,刹那间天地都失去了颜彩,沦为了惊骇的飞白!
伶满跌坐在闻战身后,记忆仿佛是被疾风翻卷的书页,他想起了儿时模糊不清的画面,天地间皆是凛凛的锋寒——
……但总是有一道身影,仿佛孤冷又笔直的刀锋,挡在姐姐和他身前,替他们斩下所有恶意与杀意。
他恍惚地喃喃道:
“……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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悍将如静水沉渊一样的表情里,豁开了一线讶异的裂痕:“哦?”
他现在已经和通天箓融为一体,上体天心,与物两合,天地风雷水火山泽都是他的刀,一斩足以让天地失色、万物失声,连天光都在他刀尖颤栗着沉默。
——但是闻战居然挡下了。
悍将很熟悉闻战这种人,天赋异禀、出身富贵、命途非凡,起步便让同龄人望尘莫及:学剑便有名师从旁指点,扔剑便可继承百万家产,天意都在向这等纨绔倾斜,他这一辈子都注定顺风顺水,踩着祖辈铺下的基业成为人上之人。
……所以他怎么敢?
一个生在千娇万宠里的纨绔少爷,在见识到通天箓催山断海的力量之后,还敢只身拔剑挡在一个素昧平生的孩童面前?
“我说啊……”
嗯?
雾黄色的尘沙缓缓散去,闻战拄剑半跪于地,缓缓地咳出一口稠黑的血。铁云裳在迸溅的刀风里替主人碎得稀烂,疾风一扫便卷成了千万纷飞的枯蝶,露出了少年像竹一样筋节而匀停的上身。
“君王逼你,官宦逼你,世道逼你……你就要烧杀抢掠,为害一方?”
闻战抬起脸来,朝悍将一挑眉刀,笑得桀骜不驯:
“我说,你做人,活得也太便宜了吧?”
悍将眉峰倏然一抖,明媚的天光被错杂交互的刀影陡然切碎,乱数无形的刀光向闻战当头劈来:“你懂什么——?!!”
唰!
悍将眼神一震:
……避开了?
闻战的列御寇裹着乱云飞渡般的炼炁,刮擦过悍将撕虎裂狮的刀风——软剑压出蓄力的满弧,连人带剑地弹开了!
意识、经验、技艺在这一瞬间全部燃烧起来,闻战的身影仿佛彗星破空划过;悍将迈开步伐汹汹杀来,簌簌的落叶倒掠着向天飞去,骤起的刀光悍然撕裂了一目朗朗的秋色:
“小少爷……你这辈子受过委屈吗?别嚼着圣人空口的大话,就来教我如何做人!”
少年的身影仿佛鹰隼拔地而起,闻战在凌空翻转身形,长发当风漫卷成漆黑的流云:
“但是你横行乡里,欺压百姓,君王会替你承担罪责吗?”
“官宦会替你承担罪责吗?”
“世道会替你承当罪责吗?”
“最后该死的,只有你自己。”
“你只不过是承受不了苦难……选择堕落成自己最讨厌的模样罢了。被你劫掠的旅人何其辜?被你强掳的民女何其辜?被你滥杀的百姓何其辜?”
缭乱的光影仿佛群蛇在肆意狂舞,闻战抬剑、奋臂、出刺!诡蓝色的炼炁收拢成剑尖璀璨的一点,凌厉锐进地突破了悍将身周以炼炁凝结成的护体涡流,这一刹那似是有千万星辰齐齐爆炸,盛大瑰丽的星云在烟罗镇的上空粲然炸开!
“——这片土地上没有人再欠你半分,你哪来那么理直气壮的口气?!!”
破军剑第一•将星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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哐啷。
列御寇不受控制地向地面坠去,到底是出自云雀之手的神兵,经历了这等山呼海啸般的冲撞,柔韧的剑身却依旧如闺阁里新研的妆镜,没有半分罅隙与裂痕。
闻战呛咳出一喉咙的血来。
……他失手了。
最后关头悍将碰到了列御寇,强行抽走了闻战凝为一锋的炼炁;但是没等悍将故技重施、反炸开闻战经脉,少年自行飞了出去,在鱼鳞瓦上摔得灰头土脸——少爷狼狈得像是条被抽走了脊椎的狗,眼下连剑都握不住,列御寇向下摔去,“夺”地一声插入了狼藉的地面。
悍将不可置信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掌——闻战居然伤到了他,少年的剑气破开了通天箓的防御,一刃划开了他的手掌。
……但也只是微末小伤而已,悍将感到有几分好笑:
“你拼死刺我一剑,就是为了过过嘴瘾?”
闻战一边呛血一边笑,看起来又狼狈又嚣张:“那可不,但是本少受的是伤,你丢的是命。”
悍将皱着眉头刚想厉喝一句“猖狂太过”,本能地觉得有几分不对,入鼻竟然闻到了一丝……
——火/药味?
对了,他突然想起来,当时伶芜的弟弟不要命地冲出来,不像是要扑过来找死的样子,而是像……
……要跟闻战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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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事爷爷要我跟你说,他有办法对付悍将,让你把悍将引到爷爷的小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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悍将恍然地回过头去,他正踩在主事老头住着的小屋屋脊上,垂下目光便能看见老态龙钟的老人坐在庭院里,安静地抬来浑浊、复杂、又悲悯的目光。
“……”老人似乎是想起来了一些,“你就是当年那个孩子吧?带着一个背着竹篓的小姑娘,跟竹竿一样瘦,却站得跟笔一样直。”
“当时我想把你介绍给镇东的王铁匠,他算是我们镇上最富的人家,你能找份糊口的营生。……没想到年轻人的腿脚这么快,等我找出去,你就已经离开烟罗了。”
悍将的神思恍惚了一瞬,随即冷笑道:“马后炮谁不会放?”
他心里却响起一声叹息:
原来是错过了吗?
原来上苍还给了张今白一个机会,让他跟伶芜相濡以沫、白头偕老吗?
……不对。
……如果他不早一点出镇,恰好听到旅人闲聊,他又怎么及时得知伶芜被卖给了山贼、及时把她救回来?
天意。
他的人生,一步一步,都是环环相扣、步步如刀的天意。
没有什么如果,没有什么幻想,没有什么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