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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如参商不须别(398)

作者: 叶秀 阅读记录

而如今说这些都没有意义了。

陆梨衿动了动唇,艰难地从自己的喉咙里,拉扯出几个字来:

“……我怕死。”

她不但怕,她怕极了,她怕这一生的挣扎和斗争,还没混出一个头来,就被“天”碾为了虚无的粉尘。

这教人怎么甘心?

这教人怎么不害怕?

闻征曲起自己的长腿,在榻榻米旁坐下,佩剑“徐无鬼”冷冷地横在一边。

他说:“早就知道了,所以你要这样哭着死么?”

被子里的人动了动,约莫是打了个哭嗝,慢腾腾地抬起头来。

小陆大夫哽咽道:“侯爷不怕吗?”

闻征忍俊不禁:“陆梨衿,我都多少岁的男人了,还要跟你抱头痛哭么?”

陆梨衿默了默,好像也是,这可是太原侯闻征。

他从来都是这副德行。闻征其人,一身缺点,性格恶劣,嘴不积德。但他从来都坚硬得过分,从不屈尊,从不折节。

就算是如今,他也只是脸色难看些许,没有半分失魂落魄的意思。

跟她这种怕死鬼不一样。

陆梨衿眸光闪动,她早就知道的,他们一点也不般配。闻征有多勇敢,她就有多怯懦,闻征当年敢坦荡地写下绝笔书,而陆梨衿却像个田舍老农,反反复复地计较着她一亩三分地的人生。

他们本就该是陌路人,这一生纠葛不断的缘分,大多起源于陆梨衿的主动纠扯。

“别人都说,我在拥雪关,犯了一次失魂,忘记了很多的事情。”

闻征抬起头来,望向庭院里的天空,落樱像是碎血一般飘落下来,“他们都说闻二惯是个轻浮孟浪的,还不怎么待见我。结果我真见着了闻战,后者亲热地叫我大哥,明明是个稳重的小子。”

闻征一想到自己的弟弟,坚如磐石的一颗心,微微地裂开了缝隙。

他恍然想起,若是后天大劫,兄弟俩此生最后一面,便是上京城的匆匆一别。

也罢,这人生又有几多完满呢?

“小陆。”

陆梨衿抬起头来,撞上了闻征的眼睛,他微微地低着头,眼睛里是一方沉沉的碧海。

“我又听府里的老奴说,我喜欢过一个女人,我自是不信,这天下女子,在我闻征眼中,俱是浮花浪蕊,算不得数。”

但是——

闻征用拇指抹去陆梨衿眼尾的眼泪:

“……我第一次在宫里见到你,就知道我肯定是喜欢过你的,不然这颗心怎么跳得如此熟稔,好似心动了上千次一般。”

说来也是好笑,这些情话肉麻至极,怎么看也不是闻征能说出口的。

但一想到后天便要世界终结,再不讲就没机会了,这要不要脸,又有什么关系?

陆梨衿吸了吸鼻子。

她有些恍惚又有些释然,眼下大劫将至,所有人死期不远,这爱啊恨啊,宣之于口,说与人听,就算是了却一桩憾事了。

也对,也对。

陆梨衿闷闷地伸出手去:“我要扳指。”

闻征没反应过来:“什么?”

“翡翠扳指,你手上那个,本该是女人戴的东西,你成天戴在手上作甚。”

说的正是闻家主母的扳指。

陆梨衿低着头,去薅闻征的手,她不敢抬起头,生怕对上了闻征的眼睛,小陆内心那股浑水摸鱼的勇气,就要流得一干二净了。

闻征默了默,随即笑了起来,这回闻大侯爷是真的开心了,笑意染上了眼角:

“——这不是怕丢了找不见?那陆大夫帮我戴着罢。”

小陆觉得自己真是疯了,她怎么配得上这种东西?一介罪臣之女耳,况且无法生育,居然肖想着闻家主母的位置,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但是……这些都无所谓了。

陆梨衿也开心起来,这本就是她梦里想过的事,如今真的实现了,为什么不开心?

她就着闻征的手,给自己戴上了这扳指,既无高堂见证,也无亲朋作陪,这枚太原正闻家的主母扳指,戴在了陆梨衿的手指上。

开心就好。

人生如白露闪电,朝生而夕灭,本就是没什么意思的事情,不活得快意怎么行?

陆梨衿靠在闻征的肩膀上,用力地向天张开五指,此时她也找不到人炫耀,那就向老天炫耀好了。

你看,就算是世界陨灭,她与闻征,也算是死在一起的。

——这不就是“百年之后,合葬一坟”?

云雀的眼泪不似小陆那般多。

要说小陆是水做的,那么她便是冰做的,偶尔融化几滴,便又凝住了。

云雀掉了几滴眼泪,便觉得哭不出来了,只是静静地坐在自己的院落里发呆,任由红樱落了一头一肩。

在绝望里,她想明白了,一件更绝望的事:

——破坏长城的究竟是谁呢?

是她自己。

是云雀、是薄燐、是海月、是鹤阿爹……

……是反抗天的所有人!

是了,云雀手脚发冷,头痛欲裂,……是了,这本就是个无解的死局。

这保护世界的长城,本就和天一样,是同一种东西。

要是想破坏天,必须要透过长城;而破坏天的力量,必然也会破坏长城。

是以,只要有人与天相斗一分,那么长城必然会毁损一分。东陆上方的长城之所以屹立千年,正是因为大地上没有太过强大的人类,能在诛天一事中翻起风浪来。

而云雀这一代人做到了。

罗刹鬼骨女云雀,一拳击碎天眼;九刀薄燐,一刀斩灭黄鹂。

所以,长城出现了一道难以弥补的缺口,天将从此处入侵,世界面临毁灭。

云雀痛苦地撑住自己的头:

——她做错了吗?

反抗天,反抗操纵,反抗这不公的命运,是她做错了吗?

如果他们不反抗,是不是长城依旧完好,苍生也不会面临此等浩劫?

……他们的反抗,他们的斗争,是不是连累了所有人?

云雀把脸埋进掌心:“……”

她知道不是的。

有压迫就会有反抗,禽兽方有报仇雪恨之心,人又怎么会不懂呢?

就算云雀不站出来,假以时日,也定会有其他人站出来,长城照样是会毁损,天终将入侵这个世界。

这也是“天 ”算好了的么?

祂终将降临世间,祂终将毁灭一切。

怎么办?

云雀从未有过这等茫然和绝望:

——她该怎么做?

既然“天”于后日苏醒,那她就坐在这沧海之下,失魂落魄地等死么?

还是去找莉莉谢?这句话说出来,云雀都觉得凄凉得有些好笑了,且不说三日如何找到女帝,就算找到了莉莉谢又如何呢?

人类如何能在三日之内,补完足以供“天”进入的缺口?若是东陆真有这等偃方之术,人还至于被天奴役上千年么?

“娘……”

云雀哽噎的喉咙,撕扯出游丝一般的气音,“我该怎么办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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