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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如参商不须别(82)

作者: 叶秀 阅读记录

残雪垂枝在甲板上划出了一行烁烁的火粒,薄燐好歹是站稳了,随口啐完了一喉咙的血,脸上倒是还在笑:

“……师叔,大早上的,这么大火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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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叔?

云雀吃惊地睁圆了眼睛:他是……薄燐的师叔?

来人闻声摘下了压在头顶的垂纱斗笠,随手扔在了浩荡的江风里,一头披散的乱发像是白纸上恣肆横流的飞墨。

……是他。

云雀手腕不受控制地发着抖,女孩控制鱼镜花的炼炁顿时没了章法,菱形的细碎金属叮叮当当地扎了一地。

男人手上捏着块鱼镜花的碎片,正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自己被鱼镜花割伤的手腕。来人绝非年轻,却依旧英俊,眉眼都像是挂了锈的刀锋,岁月在他眼角刻出细细的纹路来。他比薄燐还要不甚讲究,衣裳领口随便一掖,曝露出的胸膛健硕又宽广,呈着无数触目惊心的伤痕。

云雀还知道他全身上下,一共有九十九处这样的伤疤。

女孩子全身上下的血液都冻结成了冰:

他还活着?他怎么……他怎么可能还活着?

“薄燐,滚开。”

薄燐:“……”

啊?

薄燐虽然没脸没皮,但还是有恶人的自知之明的:他杀了薄远州,烧了雪老城,理由说一千道一万,都是个欺师灭祖的王八玩意。这个便宜师叔虽然几十年前就因为血债过多被逐出山门,但好歹是叫薄远州一句“师兄”的,如今人一出现就险些割了薄燐喉咙——薄燐权当他是村里刚通驿站,这才知道薄远州被自己徒弟弄死了,千里提刀来为雪老城清理门户。

——没想到他并不是来找自己的,薄燐颇有些表错情的尴尬,好比被推到断头铡前的死囚,发现自己居然不是断头真人秀的主角一样:

这唱的是哪出?

来人低头看着手指上拈着的鱼镜花碎片,舔了舔上面残存的血液:

“寻时雨,过来。”

谁?

薄燐总觉得这名字有几分耳熟,但还是没有印象,刚想回一句“师叔又在花楼里养了哪笼金丝雀,飞到我跟前来了”,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云雀越过了薄燐,摇摇晃晃地向前迈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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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老城的传统艺能之一,就是师兄弟相残:无论你们如何竹马竹马、如何两小无猜、如何情同手足,将来都是要打个天昏地暗、日月无光,轻则老死不相往来,重则一个杀了另一个。

薄远州当时一边喝茶一边向薄燐解释,这是雪老城的力量为上天不容,命运降下的诅咒:

“参商命”。

当时的小薄燐还没残雪垂枝生得长,总觉得自己能把天捅出一窟窿来,特别不屑这种玄了吧唧的东西:他事事都让着小阿白,虽然白潇辞那玩意还是天天想着揍他,但总不可能要到同门相残的程度:

——草,难不成哥以后会跟白潇辞抢老婆?

看小阿白那个“女人会影响我拔刀的速度”的德行,哪家神仙妃子能入了这高岭之花的眼?

后来薄燐才知道自己当时的浅薄无知,世上有太多事情是不能“让”的。他和白潇辞最后还是走到了同门相残的地步,互相恨不得在对方身上多捅出几个窟窿来——就算如今“天”终于在四季雪露出了条狐狸尾巴,他和白潇辞的关系缓和了不少,但依旧是见面礼貌点个头:虽然不拔刀干架了,但依旧没什么话好说。

闻征都比薄燐更知道怎么和白潇辞相处。

薄远州和陆鸣萧,上一代雪老城师兄弟,也是这么个尴尬关系。功夫么一个比一个能打,做人么一个比一个离谱——薄燐师父“天欲雪”薄远州,比后者更文明守法一些,他最出格的事情也就是掀了人新娘盖头,夜里抢了天溪太白•白家大婚出嫁的小姐做媳妇;而薄燐师叔“一杯无”陆鸣萧,这玩意就是个杀神,仿佛阎王爷派来冲地府业绩的索命恶鬼,认钱不认人,只要给够钱,亲爹的骨灰都能给你扬了。

“一杯无”的名号,正是陆鸣萧少年时闯下的杀名:这人一杯酒一把刀,从前门杀到后门,一路死者如风驱草,满门人头轱辘落地,他一杯酒也正好喝完。

最后陆鸣萧得罪的人实在过多,各大门派包围雪老城向薄远州要人,身为掌门的薄远州终究还是抗不下压力,当众一掌把陆鸣萧拍下了山崖:

你们不是要人么?

去山下自己找,找着了要杀要剐随你志趣,少来我面前卖惨——还是说你也要试试我一巴掌?

薄远州此人虽然顶着张和和气气的笑脸,还是出了名的怕老婆(薄燐也是听说自己有个脾气比闻战还暴躁的师娘,但在自己拜师前就因分娩去世了):但他年轻时的雪老城,确乎是最为强硬而霸道的。

薄燐想起自己还小的时候,薄远州大醉后总是抱着佩刀恸哭不止,自己和白潇辞跪在一旁面面相觑,依稀是能猜出来自己师父叱咤风云的过往,是做过一两件亏心事的。

薄远州把自己师弟拍下雪老城的那一掌,直接拍碎了陆鸣萧的炁府,算是变相废去了自家师弟一身的修为——但当时陆鸣萧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师哥除名了,总觉得不能在雪老城门口给师门丢人,撑着破碎的炁府居然还能再战,当日各大门派去山下寻人,陆鸣萧可是从大路杀出去的。

师父当时听见山下震天的杀声时,在想什么?

师父后来听说陆鸣萧未死时,又在想什么?

来不及问了。

薄燐想起来,自己当时也没问清楚,为什么师父如此执意要逼死百灵。但百灵的尸首悬在师父刀尖上的时候,原因都不重要了:

死不死谁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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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薄燐万万没想到,自己师叔居然和云雀有一段故事——虽然不知道这个故事是爱情故事、还是恐怖故事、还是猎奇故事(?),总之两个人关系匪浅,师叔这种没心没肝的杀神,见谁都是一副“尸体在说话”的阎王脸,难得一脸苦大仇深的模样,看来还被大鸟儿伤得不轻。

薄燐的手在刀柄上用力地卡了卡:“……”

小姑娘,你怎么回事?

云雀刚刚越过薄燐迈出了一步,就被残雪垂枝挡了下来:“有话在这里说。”

再过去点儿,谁也救不了你。

云雀摇了摇头:“他不会。”

薄燐:“……”

薄燐张了张口,一嘴都是脏话,又文明礼貌地闭上了:“……”

不是,你们到底什么关系?

薄燐在云雀面前是有心理优势的,清清冷冷的小姑娘为了他哭哭笑笑,他总觉得自己在云雀面前独一无二。薄燐对云雀的过去没什么兴趣,反正小姑娘什么时候想起来说,他带着耳朵听就行——云雀出身官窑,世家的女孩子,成长路线也就那几条,能曲折离奇到哪里去?

但是现在一看,云雀居然能和“一杯无”扯上关系,那成长经历已经不是“曲折离奇”能够概括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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