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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如参商不须别(84)

作者: 叶秀 阅读记录

三千经卷已经堆得拥上了低矮的房顶,房顶垂悬着造型古怪的机关零件。女孩坐在一地凌乱的书卷里,安静地抬起翡翠色的眼睛来,眉眼清冷,气质空灵,像是一缕被时代所遗弃的魂灵。

寻时雨常年不见日光,肌理像是薄脆的白纸,嘴唇却依旧是早樱的红泽,点亮了陆鸣萧晦暗不明的眼神:

“你谁?出去。”

……那才是,他认识的寻时雨。

陆鸣萧垫步俯身,重心下压,背手向后,九歌在腰后推开一线十字的寒芒。

薄燐浑身一悚:……等等,这个拔刀姿势?

“来,阿寻。”陆鸣萧想,“让我看看你的长进。”

薄燐骂了声娘:“云雀!跑!!!”

——这玩意下的还真是杀手!

唰!

天光被这一刀倏然斩作两截,浩浩汤汤的江雾在这一刻缴碎蒸发,空气的灵子互相激荡出一线尖锐刮耳的嗡鸣,既而析出一瀑璀璨瑰丽的星屑!

陆鸣萧人明明在十步开外的地方,早就超过了方师公认的招式范围之外——但是他这遥遥的一刀却压缩了几十步的距离,一道狭长的刀影犹如猩红的血月,自云雀跟前猝然出现,自下而上挑开女孩的胸腑!

云雀淡声道:“别吵,我比你熟。”

她手腕一翻,居然丢出了颗糖,正是薄燐不久前从船娘那里要来,给云雀解馋的零嘴儿。小小的糖块脱手下坠,其上微缩的符箓豁开几道锐利的豪光,这玩意被云雀做成了夹子,此时被陆鸣萧的刀意所激,里边封存的咒术倏然开启——

抗拒令!

九钱偃师最让人头疼的地方在于,她能随时抖落出一些早已准备多时的机关巧器来,防的就是生死关头致命的一击。眼下九钱的抗拒令生生把陆鸣萧神出鬼没的一刀撞开了三寸,云雀得此空隙抽身飞退,这个距离还是太过被动,她需要更远的距离施展……

——咣!

从天疾降的一刀斩碎了云雀脚下的甲板,掀起的气浪足有几丈余高,云雀的身形仿佛狂风里脱枝的一叶,被吹得倒摔出去——这一次跟着刀光的还有陆鸣萧的本人,声音冷得像是雪老城呼啸来去的罡风:

“我记得我教过你,方师开锋,十步之内,天上地下,皆需一防。”

云雀蜷着身体砸进了甲板里,紧缩的牙关里迸出细细的血线,向前伸出的手猝然攥紧成拳:“起!”

罗雀门•伤门:青帝报!

一道青光从罗雀门内飚射而出,惊艳得好似贯日的飞虹,正是云雀在大凉州时对付山鬼所用的招式:青光是被罗雀门压缩到极致的炼炁,燃起后可瞬间穿噬千斤的巨石,当日乍一出手,青光起码在一座山的林海里犁出一条焚灭的死路!

这还没完——

罗雀门•开门:鱼镜花!

焚心蚀骨的青色流炎接触到菱形金属时烁烁折射,飞舞的鱼镜花碎片勾纵出千万道细小的光束,交织成一张杀意森然的巨网,将陆鸣萧笼在其中。

“双门并开?”陆鸣萧漠然地望去,“你倒是真不怕死。”

云雀揩了把带血的唇角,女孩子瞳光奕奕,两个人的眼神居然有些神似:“陆叔教得好,‘不怕死的人才能活着’。

陆鸣萧一压眉宇:“啧。”

轰!

青帝报形成的流炎本来越缩越小,高温的火焰彻底缠上而了包围正中的刀客;如今一道极寒的刀气从裂网的缝隙中一刀穿出,接着是两道、三道、四道——每一刀都代表着青帝报和鱼镜花的逐渐崩解,周遭气温陡然降至冰点以下,整艘大船下的江面哗啦啦地冻结开去,连呼啸来去的江风都变得冷硬而锋利,狠狠地在船帆上剐出一道狭长的伤口来!

嚓——

空气中悬浮的细小冰晶被一刀斩碎,九歌眩开惨恻而耀眼的天光,锋寒直直逼入云雀的喉间!

云雀震悚地抽身飞退,从袖口里甩出一把糖块,都是蕴含着抗拒令的夹子——她太信赖自己的经验了,以为能趁着青帝报与鱼镜花的功夫,能把十殿阎罗召唤出来:但多年不见陆鸣萧的实力何止是精进了一点半点,简直有大乘飞升的意思!

来不及!

她的处境比刚开始的薄燐还要被动!

“他都这么厉害了,”年轻的女孩子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还揪着我不放?”

这天底下的女人,除了稳坐皇城的太后,还他得不到的吗?

.

.

薄燐卡着残雪垂枝的刀柄,凝神注视着战局。他倒是不在意什么“一对一”的客气,冲着师叔不打招呼就差点抹了他脖子,薄燐就有足金足量的理由给陆鸣萧背后来上一刀:

——但这是云雀的私事。

无论是他们对话里透露出来的旧识、故交、师徒、蘸在刀尖上的暧昧,都是云雀和陆鸣萧的私事。他们在为了往事一刀两断而战,只要小姑娘没出声向他求救,在这桩破事上,他薄燐就得相信云雀能独当一面。

“她不是百灵,”薄燐说服着自己的心惊肉跳,“……这小姑娘又坏又狠又绝,指不定能从陆鸣萧身上剐下几两肉来。”

咣!

薄燐浅金色的眼睛微微一缩。

陆鸣萧一刀斩开了那些糖块夹子,里面的咒术还没来得及激发,阵法符箓就被一刀割断了;千钧一发之际云雀居然伸手去挡,薄燐差点没被这小姑娘给吓死——

“九歌”你都敢用手接,你怎么不把阎王爷的头给拧下来?

当!

云雀反以陆鸣萧的“九歌”为撑,凌空后翻出去——她嫩白的指尖缠绕着翡翠色的丝线,正是摧金断玉的“梳骨寒”,配合上鉴正骨,挡一下九歌的锋芒不成问题!

等……

陆鸣萧一踏船舷飞身而上,当空劈下的九歌直接把半空的云雀压进了江面,激起的白浪哗然窜上了云端!

那一瞬间,两人面庞逼得几近,中间隔着一把寒光遍隐的名刀九歌。云雀的长发被急湍的江水撕扯成千万道冷灰色的长线,女孩在冰冷的江水里恍惚地想起来:

她第一次见到陆鸣萧……是在时家暗无天日的贮经室吧?

当时云雀听见了一声粗暴无礼的推门声,陆鸣萧披挂着一身忧悒冰冷的天光,带着陌生的狂气、血气、胆气,不由分说地闯入了她狭窄逼仄的生活里。

……仔细想来,这个男人,从来没跟她讲过道理。

“喂,”那时的小云雀赤着双脚,碎步向男人走去,“我听说了你的事,你能教我么?”

“教你什么?”

“本事。”

陆鸣萧当时还是个少年郎,冷淡地垂下眼睛时,英俊得令人挪不开眼睛:“我只会杀人。”

“对。”小姑娘仰着脸看向他,“教我,我要杀个不得了的东西。”

陆鸣萧低头打量了她一会儿:“谁?”

年幼的寻时雨张了张口,唇齿舌尖迸出一字,细脆又冷冽:

“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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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开头化用自南朝谢灵运:“天下才共一石,曹子建独得八斗,我得一斗,自古及今共分一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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