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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中荒漠(50)

住院期间,每天,护士都会定点让他吃药、挂水,做大项目,例如磁疗、脑电等。前几天似乎有用,他的情绪相对稳定,可是,他依然会出现抑郁和躁狂的表现。大概躁狂一两天,然后持续抑郁很久很久。

他总是会不断回忆曾经的失败经历,并认为过错是他自己犯下的,无论如何劝说都无济于事,我能做的只有倾听和理解。夜晚是他最无助的时候,偶尔我醒来,就会听见他在断断续续地哭,甚至药物也无法帮助他入睡。偶尔,他会经历生理和心理地双重崩溃,他急促喘息,似乎快要窒息了。他趴在地上,无法控制地嚎、哭。医生给他注射了安定药物,他才终于平静下来。

哭累了,他会断断续续地问我:“你为什么要救我呢?……你越救我……我越痛苦……你救我……是在害我……医院根本就没有用……还贵……我们回去吧……”

我帮他擦眼泪:“医院有没有用,咱们试试才知道答案。钱的事情你不用担心,你爸给了不少。嘛,你就当是我的任性——你会原谅我吧?”

他:“你为什么要发现我……我不希望你注意到我……让我就这样……慢慢……死去……”

我捂住他的嘴,缓缓道:“我听说,抑郁症患者总是认为……自己是天上最不起眼的那颗星星,最好不被任何人发现,慢慢陨落……可是呢,我却偏要接近他,让他发现自己其实非常漂亮,发现这个世界原来,处处都藏着美好。”

我在对他说,又仿佛在对自己说。我突然在想,在那个梦里,似乎也有一个人,让我发现自己非常漂亮,他每天都会送给我不同的花朵,他总是有不一样的惊喜,让我发现这个世界美丽得不像样。

我俩望着窗外,似乎真的看到了天上的星星,层层叠叠,数都数不清。

我细数阿槿的特长和优点,说他长得好,又有才华,一说能说很久很久,用各种事件举例说明,越说越觉得他是这个世界上顶顶好的。说到他无奈地摇摇头,慢慢睡着。

偶尔,他也有躁狂的表现。那段时间,他会觉得自己已经完全好了,他什么都能做到,他变得富有才华、口若悬河,他会想象外太空的模样,将绝美的图景绘制出来。

也就是在躁狂之时,他从医院跑了出去。

我在河边找到了他。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从河畔之上滑下去的,他浑身是泥,水已经淹没了他的小腿肚。

他见到我的时候,还在兴奋地比划着,他说,他跟着蓝色星球奔跑,蓝色星球带着他找到了银河,而我们现在,正走在银河里。

那之后,治疗方面,医生增加了药物,必要时将他束缚在病床上。他的情绪越发安定,可是治疗的副作用也开始显现出来,他的思维变得迟缓、记忆力变差,说话有些七零八落的。

第二个月结束,我果断为他办理了出院手续,将他带回家。

此时,离2022年2月21日,还剩下9个月15天。

医院最大的好处,就是让我们拥有了良好的生物钟,每天晚上10点睡觉,早晨6点半起。每日定时三餐,吃药的时间也十分固定。

我要做的,就是尽可能地让阿槿忙起来,我专门制作了“每日计划”,早上、晚上都需要出去锻炼,上午让阿槿和我一起去买菜,我们分工做饭,中午定时午睡半小时,下午我们一起“赚钱”,我给公众号写稿子,他画的画,我会发布在平台上。

我听说宠物可以帮助病人康复,便和他一起去花鸟市场买了一只粘人的小金毛。这下子我们的事情更多了,需要给小金毛买笼子、玩具、食物、洗浴用品。阿槿难得对什么这么感兴趣,看到他兴奋地抱着狗崽子的样子,我舒了一口气。小金毛的运动量非常大,一天需要出去遛三次,正适合阿槿。

出院第二个月,阿槿的病情反复了一次,他将自己关在浴室不出来。当时我去外面购物,还好有在家里装监控,发现狗子慌张抓门的样子。我给家里打电话,果然没人接。我及时赶了回去。虽然我已经把家里所有锋利的东西都收起来了,早晨我出门时,忘记藏好那把锋利的刮眉刀。

我用热水为他冲洗,用毛毯将他包裹,小心翼翼地帮他包扎伤口。我道:“阿槿,咱们只剩下八个月了,无论如何撑下去,好不好?”

他是清醒的,却喃喃道:“只要生病,你就会在我身边,如果我永远都好不了,也挺好的……”

“说什么傻话呢,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这一次他之所以反复,是因为他没有按时吃药,我发现了他囤积的药片,已经有四十多片了。那之后,他必须在我眼皮底下吃药,吃完必须张口,让我检查一番才行。

还剩六个月时,他需要换药。那段时间,他简直就像行尸走肉一般,头昏眼花,时常看到可怖的幻觉,一个礼拜吃什么吐什么,我当时快疯了,叫了120,医生给他做了一番检查,告诉我们,这是换药的正常反应,习惯就好。

回家后,瘦削的他倚靠在床头,不断叫着我的名字。

我给他喂药、喂水。

他抬头望着我,皮肤上覆盖着一层冷汗,那双茶色的眼没有光泽,是茫然的。他的眼下有着浓浓的青,颧骨略微突起。

他用手指摩挲我的脸颊,朝我凑来,他想吻我。

我轻轻推开。

这小小的动作让他浑身僵硬。

他问:“棉棉,为什么你都不亲近我了?”

我笑:“……我们住一起,每天同进同出的,还不亲近呀?”

他:“你不跟我睡在一起了。”

他说得没错,现在我都让他睡大床,我自己在杂物室弄了个榻榻米。

他盯着我,眼中有着浓烈的阴霾:“我们有多久没有做过了?”

“你生病了……”

“你是不是讨厌我了?”他小心翼翼地问,声音在颤抖。

以前,要是他这么对我说话,我什么都愿意妥协,什么都可以给他,可是现在……

“我怎么会讨厌你呢……别想多了,阿槿,好好睡一觉吧。”我有些干涩地安慰他。

他沉默地看了我片刻,突然道:“棉棉,我听说,抑郁症患者无法分泌足够的多巴胺,高謿后分泌的多巴胺可以让患者快速放松下来,所以,应当多做爱,要不要试试呢?”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当我听到他说,“做爱”这两个字的时候,奇怪的画面涌入我的脑海。

我竟然看到了白色的发丝,玉色的龙角,幽绿的眼,庞大的龙爪,湿滑的触手,可爱的尾巴……

那是谁?我明明不认识他,可是一旦想起这些,浑身都变得奇怪!

我站起来,有些干巴巴地说:“那样的话,自慰也是可以的……我先去睡啦。”

我转身要走,被他抓住了手腕。

他抓得那么紧,紧得有些疼。

我没有回头,便不知道,大滴大滴眼泪从他的眼中冒出,无声地坠落在床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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