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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花螳螂(78)

作者: MyJinji 阅读记录

直到他迟钝地发觉薛涵敬很久没做声,才抬眸看过去。薛涵敬神色有些异常,狄明把意识倒带,再重播,几次才清楚地理解,他刚才拒绝了薛涵敬的求婚。

“我……不记得了,”狄明茫然地眨眨眼,语气因为抱歉和自责变得很轻,“医生,我的记性一直都不太好,好像、好像他也没有问我为什么拒绝吧。”

“那如果现在他再求婚,你会?”

狄明又开始蹭手指,很用力。

他摇摇头。答案显而易见。

“可以告诉我原因吗?”詹嘉问。

“我不记得了。”狄明只会这样说。

狄明下楼,薛涵敬放下手里的报纸,和跟在后面的詹嘉交换了目光。狄明会意地说想去洗手间,才走进去,果然听见两个人上楼的脚步。狄明知道来看医生的根本不是他,而那个医生也绝对没有守口如瓶的职业道德,他的对话实际上是在帮助对现状无措的薛涵敬找到问题。他心知肚明的,但也不得不承认面对薛涵敬时,他绝对说不出那些话。

他在沙发上等薛涵敬,等着等着就有点犯迷糊。冬日的中午,阳光晒得他头晕,苍白的脸也泛起点汗意,他很久没感受到太阳的温度了,就像是一锅看不出米粒的粥,浑浊粘稠地压在他身上,有些喘不过气。

“明明?”

狄明好像听见薛涵敬的声音,但如同往常那样,都与他的知觉隔着层水面。他很久才感觉到是自己溺水了,胸口沉重地痛着,意识到要呼吸,但不知道该怎么呼吸。直到他感觉到有更大的齿轮带着他重新转动起来,气息被动地来回,最终恢复颤抖而不均匀的呼吸。嘴唇上传来柔软的触感。

他看到的是微微蹙眉,神色忧虑的薛涵敬。

“好一点了吗?”

“嗯。”

狄明全身发软,靠在沙发里平复呼吸。毛衣已经被汗打湿了,阳光比清醒时偏了点,大概过去了一个多小时。詹嘉在对面,想必接吻也被看个全须全尾,狄明躲了下他的眼神,在薛涵敬询问身体状况时,有一瞬间恍惚。他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和薛涵敬接吻了,这是离开将军府后的第一次。

当他意识到这一点时,又发现心里出奇平静。发病让他全身无力,平静让他连着大脑也无力起来。

“我想和你聊聊,可以吗?”

这天晚上,狄明终于下定决心,在睡觉前穿过两道门到薛涵敬的卧室。

薛涵敬放下书,点点身边,示意他坐过来。那一条很窄,狄明的屁股挨上去,不够,一只手就捞着他的腰,把人搂进怀里。狄明为薛涵敬忽然打破这几个月的彼此冷待的行为而慌乱了瞬间,但薛涵敬没有更多进攻,只是说:“盖好,房间冷。”

狄明这才注意到,薛涵敬的房间确实暖气开很低,衬得他身上都温热尤其。

薛涵敬拉着被子给他盖得严实,又在他背后竖起枕头垫着,才认真地看着他等所谓的“聊聊”。狄明回家后就在思考要怎么说,他脑子里很乱,薛涵敬安安静静地等,他就越说不出。薛涵敬把脚给他踩着,狄明便想起他一跛一跛走路的姿势,还有转寒时他按着膝盖,盖着毛毯揉痛楚。他心里生出种酸楚,薛涵敬忽然把他搂紧了些。

“外面又下雪了。”狄明只能说出一句这样的话。

光岛是不会下雪的。

“我记得,以前在谁的床上,他被老婆抓回家去,没法来,我就看了一整夜录像带。那里面演爱情电影,国外的,应该很烂吧,我以后一直都没再看到过了。里面男主角在雪地里骑自行车,去追他蜜思,陷在里面骑不动,就用跑的,腿都拔不出来。我不记得爱情故事了,就记得很惊讶,雪可以下这么大,要是躺进去,人都找不到了。”

“你想去看吗,大雪。”

狄明看着薛涵敬睡衣胸前的纽扣,他也有一颗扣子做礼物呢,被他收在哪儿了。他彻夜难眠的时候,就把它握在掌心里,好像还能摸到薛涵敬的体温和心跳。说什么来着,大雪,他想看吗,好像不想,也不是不想,就是“没有想”。他好像能理解程析芜和他说过的一句话,“想”这件事本身就足够困难了。

狄明点点头。

薛涵敬好像看到了一点希望,他握住狄明的手,攥在掌心里揉捏。

“我们去滑雪?”

“好。”

詹嘉的话一下午都在薛涵敬脑海里回响,于是他决定不再等到那个“合适的时候”,虽然如果放在狄明愿意去和他滑雪,玩出一身汗躺在地上脱下汗漉漉的衣服放松酸痛的肌肉的时候,他再说出来,获得原谅的可能性更大。但詹嘉告诫他,人的耐心是有极限的,他不能决定对方等待之后的反应,感情是消耗品。

“对不起。”于是他拉起狄明的手,亲了亲,然后珍惜地贴在胸前。

“他都和你说了。”

“嗯。”薛涵敬没隐瞒。

“我那时候只觉得在雪地里骑自行车的人好笑,少爷,傻傻的,腿都陷进去了,还想要往前走,”狄明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嘴角却勾起抹笑容,“明明那附近什么都没有,只有雪、白色,什么都被埋起来了,连他也快被埋起来了。他那蜜思的火车也早就开了,她根本没告诉他对的时间,早两个钟车就开走了,他还要去……他还觉得,她爱他,就因为她离开时还愿意在他的呼唤里回头看一眼。”

狄明是足够坚强的,他自认为没有被什么彻底击垮过,无论是姐姐的死、挂幡卖身、朋友们的死、杨妙知的错误,可能是绝望和打击太多,反而让他赖皮地活到三十几岁。他看到九拿给他的血书时眼前都已经发黑了,但只要想到还有程析芜这一片带血的生机,他哪怕牙都被打碎也要用嘴唇咬住,拯救薛涵敬的决心,盖过庞大深切的绝望。

“现在想想,真是笑人不如人,”狄明收回手,把掌心贴在鼻梁上,垂睫感慨,“少爷,如果那时候我真的承受不住了,没有去找程析芜求情,你死了,我也跟你去了——你想过这种可能对不对——是不是和现在也没有差别。”

“无论做什么决定,我都会和你在一起,”薛涵敬的掌心虚虚握着,很空,让他有种马上就要跌落悬崖的不安,心里忽忽悠悠,落不到实处,“是,没有差别,我们都会在一起。明明,我想你跨过去,只要你想通了那件事,你就会破除掉那些恐惧,束缚着你的,无论谁,无论什么,你都不会再害怕了。”

“有差别,我和你有差别,”狄明淡声道,“薛涵敬,如果你死了,或者只要想到你死了,我会很伤心。我不只会恐惧,恐惧不足以杀死我,薛涵敬,但是心碎会。”

“明明……”

“如果我真的死了,你会这样吗?”

狄明仰起脸,泪水扑簌簌地往下落。薛涵敬感觉每一滴都像那颗没有打进他脑中的子弹,在那片无名的刑场,审判他的差错。他考虑了所有,如何规避权力的追杀,如何逃离那片政治的混战,唯独没有考虑狄明的感情。他感觉头重脚轻,他本以为最危险的,都没有让他如此混乱无措。他伸手想去给狄明擦眼泪,从擦拭变成抚摸。他心里明镜似的,他不会。他不会这样哭,不会流泪。伤心是因为觉得失去,但是他不觉得死亡会让他失去狄明。狄明一直是爱他的,残忍地说是如果死,也是死在对他的爱里的,而他会用死亡回应这份爱,他们不会失去彼此,永远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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