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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64)

李靖多少有些惭愧,但毫不躲避咄苾的目光:“咄苾,你没有选择了,你再动一下,我就杀了他。”

咄苾的目光里似乎有千万把刀子:“李靖,他不是突厥人,是你们汉人,你放了他!”

叠罗施在地上大吼:“我不是汉人——”

李靖笑了笑:“要我放过他也不难,你放下剑。我要的是你,不是他。”

咄苾斜眼看着他:“我凭什么相信你?”

李靖随手摸了一下发梢,已夹杂了些银丝:“你自己决定吧。我能告诉你的是,我们之间的恩怨已经结束了。我李靖决不会为难你那两个孩子。”

咄苾看了他一眼,抖手,剑已直没入土。他抬起头看了看天外——一轮落日,又是那种血一样红的落日。红的那么浓重,触目惊心地刺入他的记忆。好象,很多年以前,他带着垂危的李靖连赶六天五夜的长路到阴山找朵尔丹娜,那时的黄昏就是这样的一轮落日;好象,他骑着青牛迎娶骑着白马的朵尔丹娜,那个傍晚也是这样的落日;好象,朵尔丹娜惨死的那个晚上,还是这么样的一轮落日……太阳快要落山了,而他,也终于绝望。

他垂下手,两名士兵上前用手枷锁住了他。雁青要上前,却被他用目光制止了。

李靖露出了胜利者的残酷的笑容:“咄苾,我放过他,但是万岁是不是放过他,就不是由我们臣子说了算了!”

听到这句话,雁青的脸色冰雪一般的凝固,她终于知道她的母亲——那只传说中的鹰为什么终年冷冰冰地不带笑容了,她只能选择厮杀,因为这就是江湖,放下剑的那一刻,就是死亡。

所谓庙堂,不过是一个比江湖更险恶更残酷的地方,只不过是一群比江湖人更卑鄙更无耻的人。

雁青手里的剑已举起,她已有些虚弱,年轻的生命禁不起这样的消耗。但她毫不犹豫,剑光匹练般刺出。

李靖举剑挡过,雁青的剑越来越快,似乎每一招都带着刻骨的仇恨。李靖终究是六十多岁的人了,速度上终究敌不过年轻人。

“日冲”剑搅起一轮光圈,雁青手里的长剑粉碎。就在满天的剑影中,一道晶光闪过,一柄短剑刺入李靖腹中。

李靖痛得直不起腰来,额头上一道道皱纹尽收眼底,他颤声道:“依依……”

雁青终究不忍,拾起日冲剑,道:“你终究养了我二十年……李靖,今天我饶你一命,从今以后,恩断义绝。”

她转过身,削断叠罗施身上的绳索,又去砍开咄苾手上枷锁。只听耳边一声惊叫“小心”,她背后一阵剧痛,倒在咄苾身上。背心兀自插着那柄短剑,刚刚从李靖身上拔出来,又染上了她的鲜血。

看着女儿在自己面前闭上眼睛。咄苾眼中最后一丝光也暗淡了下去,只觉得整个世界只剩下天黑。

一声尖叫传来:“依依——”

李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远处跑来的一匹马上,居然是红拂。她几乎是从马上摔下来,踉踉跄跄跑了过来,一把抱着雁青还柔软的身体痛哭起来:“依依,是娘害了你娘,又害了你啊……”

“夫人!”李靖捂着伤口:“你怎么来了?“

红拂忽然跪在他面前:“你不能杀那孩子,他是我的儿子,也是当今皇上的亲弟弟,他是龙种啊!”

“胡说!”叠罗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惊叫道:“你不是我娘!”

看见这样的丑事在众人面前,李靖怒到极点,他一步步走过去,一脚踏在叠罗施头上,恶狠狠道:“你错了,她真的是你娘!”

红拂大呼着扑了上来,李靖一耳光打在她脸上,红拂傻坐在地上,他们成亲这么多年,这还是李靖第一次打她。

李靖从怀中摸出一张纸,手一松,落在红拂面前,正是当年红拂写给向燕云的书信,向燕云死后,落在李靖手里已经二十年。

二十年的深藏不露,是怎么样的心机?

“夫人,红拂!我从刚见到你那一面就知道你是个舞妓,我一直以为,你和那些风尘女子不同,端庄高雅,真挚纯洁,没想到,你还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婊子!”李靖足下猛一使力,叠罗施的头颅已被他踏碎,脑浆和鲜血从脚下流了出来。

红拂哪里受得了这种场面,惨叫一声,直挺挺倒了下去。

“扶夫人下去!”李靖吩咐道,他将目光转向咄苾:“对不起,我失约了。”

咄苾尽量保持尊严的站在他面前,老天赐给他一双儿女,却这么残酷的收回了。但无论如何,他还是个男人,必须面对一切失败的打击。他看着李靖,轻蔑地笑:“是我错了,你什么时候有过信誉了?李靖,你自己想想,这世上还有一个人对你好么?还有一个人信得过你么?你六十多岁了,也活不了几年。嘿嘿,我不怕死,我死了,就会和我的妻子儿女团聚!你呢?”

李靖面上一寒,命令道:“带他回长安!”

天已经黑了,兵士们打起了火把。突厥地最后一轮落日也已经沉没,这片土地上,明天早上升起的将是大唐帝国的太阳。

李靖的伤不清,毕竟上了年纪,挨这么一刀也不是玩的。

第二天,咄苾从一处悬崖跳了下去。在场的人说,他们看见,深谷里盘旋着一只雪白的鹰。

但那些目睹了现场的官兵后来都神奇的阵亡了,随之埋没的,不仅是一个无聊的传说,还有李夫人的秘密……

咄苾死后,李靖一反常态,下令属下大肆杀掠,突厥人的鲜血染红了古老的黄河……

史载:

[一]

颉利走保铁山,遣使者谢罪,请举国内附。以靖为定襄道总管往迎之。又遣鸿胪卿唐俭、将军安修仁慰抚。靖谓副将张公谨曰:“诏使到,虏必自安,若万骑赍二十日粮,自白道袭之,必得所欲。”公谨曰:“上已与约降,行人在彼,奈何?”靖曰:“机不可失,韩信所以破齐也。如唐俭辈何足惜哉!”督兵疾进,行遇候逻,皆俘以从,去其牙七里乃觉,部众震溃,斩万余级,俘男女十万,禽其子叠罗施,杀义成公主。颉利亡去,为大同道行军总管张宝相禽以献。于是斥地自阴山北至大漠矣。帝因大赦天上,赐民五日酺。主

御史御史大夫萧瑀劾靖持军无律,纵士大掠,散失奇宝。帝召让之,靖无所辩,顿首谢。帝徐曰:“隋史万岁破达头可汗,不赏而诛,朕不然,赦公之罪,录公之功。”乃进左光禄大夫,赐绢千匹,增户至五百。既而曰:“向人谮短公,朕今悟矣。”加赐帛一千匹,迁尚书右仆射。主

——《新唐书·李靖传》

[二]

其妻卒,诏坟制如卫、霍故事,筑阙象铁山、积石山,以旌其功,进开府仪同三司。

——《新唐书·李靖传》

[三]

子德謇嗣,官至将作少匠,坐善太子承乾,流岭南,以靖故徙吴郡。

——《新唐书·李靖传》

孙令问,玄宗为临淄王时与雅旧。及即位,以协赞功,迁殿中少监。预诛窦怀贞,封宋国公,实封五百户。进散骑常侍,知尚食事,恩待甚渥。然未尝辄干政,率游畋自娱,厚奉养,侈饮食,至躬视刲宰。有讥之者,答曰:“此畜豢,天所以养人,与蔬果何异,安用妄分别邪?”后坐其子与回纥部酋承宗连婚,贬抚州别驾,卒。

——《新唐书·李靖传》

尾声:

公元六百三十年,成为大唐历史上一个转折点,也是中国历史辉煌的颠峰。唐朝终于打败了雄踞北方的最强大帝国突厥,成为“四夷朝服”的天朝上国。周边少数民族尊唐太宗为“天可汗”,并持续了一百五十年之久。突厥的灭国,直接促进了中原的飞速发展,开创了中国古代最辉煌的时代——盛唐。

一轮朝日,

冉冉东升。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