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像妖怪一样自由(41)

会议室里传出了一些奇怪的声响,似乎有疾风打转,桌椅板凳乒乓响成一团。

声音停息下来的时候,宁也雄在工作计划上打了一个√。

地下一层已经是杨问的起居室了。

杨问没这么浪漫,想象力也没有那么发达,宁也雄捡回他的命,总不至于是为了挽救失足青少年。身为潜力股要有升值的自觉性,即使自己懒得动弹,庄家也会逼着一路走高。

他在例行每日功课。

以水胜火,是以众胜寡;以水生水,为生生不息。

五行灵石掌握的都是源起之力,活水之灵,犹如石开泉涌,不择地而流,溪入江河,百川归海,风起云涌,是为波澜。

要驾驭水之力,便要化身为水,杨问的手指点在虚空,指尖一滴清露,他的整个身体渐渐沉静,舒展,浑然忘我……那滴清露也氤氲,旋绕成汩汩流水,随着呼吸流进杨问口里。就在此时,他听见一声熟悉的半命令半撒娇的喊声:“杨问!”

杨问一口呛着,咳嗽起来。

丁尧尧一路飞跑,这孩子现在越跑越快了,估计再测八百米能拿第一。她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撞向杨问怀里,杨问伸手按着她肩膀把她推离一臂之遥,“怎么了?尧尧?”

虽然是地下室,但是挑高足有四米,光线似乎也充足,装饰多半是素色,看起来典雅高贵……偏偏不知怎么,就有种王陵一般的压抑阴冷气息。

丁尧尧不喜欢这感觉,更不喜欢杨问仗着胳膊长,一推开两个人就相距老远。她擦着眼泪:“我爸骂我了,我妈还骂你了……反正就是,反正就是……抱抱我。”

她抬起头,破涕为笑,好像只要抱一抱,整个世界就会阳光美好。尧尧瘦了,下巴颏儿有点尖尖的,这让她看起来多少有少女的神态。这感觉很要命,半是小妹妹对兄长的依赖,半是情窦初开的懵懂。杨问不想再装糊涂了,他转身,倒了两杯水:“尧尧,你不讲信用,你上次答应过不会再来找我。”

“我知道。可是……他们都说……”

杨问加了冰块和柠檬,递给丁尧尧一杯,自己一杯,慢慢啜了一口:“你知道公会里有位水长老?”

“嗯,听说他失踪了。”丁尧尧一路跑得正渴,大口喝水。

“没有啊,他就在这里。”杨问看着丁尧尧手里的玻璃杯。

丁尧尧一口水咽不下去了。

“雄哥亲手抓他来,亲手杀了他,专门用来调酒。”杨问举杯碰了碰丁尧尧的杯子:“味道确实很好,干杯。”

丁尧尧一口水全喷了出来,一阵一阵的反胃。

“不干净的水不要喝,不干净的钱不要拿,不干净的朋友不要交。我猜你爸爸妈妈就想告诉你这个。”杨问伸手,他的语气温和,但不带任何感情,像在说一件和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情,“来啊,我带你看点其他的。”

丁尧尧一度很迷恋他的手,有时候甚至会觉得,如果听不见声音,只看他的手在琴弦上一按一滑飞舞跳跃,也是种享受。可是这次,她甚至往后缩了缩。

杨问拉着她,走到一侧沙发,示意她坐下。丁尧尧甚至打了个寒战,这手太凉了,冰冷刺骨。

杨问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这里的频道稍微与众不同一点,杨问一路调台,然后定格在医院。

一张雪白的病床前,白琳和她的爸爸妈妈都在焦急地呼喊着床上的老婆婆,房间里飞舞着无数个黑色小怪物,很像是飞蚂蚁,又比他们大得多,尖刺也长得多。

“这就是梦魇,你留心看,魔怪并不会直接吃人,它们要点别的……你看见老太婆胸口那点火没有?那是生命力,衰老和生病的时候,生命之火是没有屏障的,现在……小蜜蜂要工作了。”

梦魇一拥而上,把尖刺刺进老婆婆的身体,她猛地抽搐,整个身体都坐了起来。那像是一场盛宴,梦魇们鸣唱着欢叫着,把那点火光吮吸得干干净净。

“你瞧见了?她还没有死,但是活不长了,她的身体还活着,心在跳,血液在运转,但是剩下也就是一个过程。嗨,别那么严肃,生命本来就是走向死亡的过程,加速而已。”杨问拍拍手,屏幕里,那群黑色小魔鬼嗡嗡飞出,丁尧尧吓得一声尖叫。

“本来过程更复杂,它们也会酿蜜,那样口感好一些,不过尧尧,我们直观点。”杨问捋起右臂的袖子,梦魇们飞过来,黑压压地挤满了他的手臂,一起叮上去,把刚才吸到的火光反注入他的身体。

丁尧尧捂着嘴,看着这一切,很长时间没有说出话来。

杨问一只手搭在她背后的沙发上,凑过来,微笑:“还要留下来吗?”

丁尧尧缓缓摇头。她的表现很好,没有被吓坏,也没有再尖叫。

杨问把那只叮满了梦魇的手臂伸向丁尧尧,那只手臂上,梦魇沿着青筋密密麻麻,黑而瘪的肚子和獠牙一样的长刺清楚可见,丁尧尧终于尖叫一声,连翻带滚地从沙发上跳开,一步步后退。

“怎么啦,这样就不敢碰我了?”意料之中的场景,但杨问还是多少有点酸楚,他逼过去,“别跑啊,不是要抱抱么?”

“你故意吓我的!一定是!”

“你看,你又自作多情。”杨问摘刺一样把那些梦魇一个个摘下来,拔得很专注:“我只是想要告诉你,丁尧尧,你想象力很发达,你想了一个我也觉得很了不起的杨问,但那个人不是我。你可以不可以回家,随便抱个枕头什么的对它倾诉?或者我还有双球鞋扔在储物间,你要不嫌臭,冲着它睹物思人也成——别来烦我了,好吗?我累了,你在打扰我。”

丁尧尧被打击到了,她眼睛一眨,扑朔朔的泪珠掉下,她嗫嚅着:“真的么……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最后一次哦……你真的一点都不爱我?”

杨问极端厌恶纠缠不清:“小姐,我们根本还谈不上认识,何来的爱呢?”

“我送你出去。”他下了逐客令。

“谢谢!”丁尧尧大叫着说。

她跑得比来的时候更快,冲进电梯里差点摔了一跤,愤愤地拍打着关门按钮。不想再看见他……不想再看见他……电梯门关闭,金属光洁如镜,丁尧尧有点头晕,她好像看见自己的书包上露出一颗小脑袋,正在甜甜笑着看向自己。幻觉?魔怪?丁尧尧火气正大,忽然出来一个找骂的,她对着自己的影子大声咆哮:“滚——滚——我失恋了——懂不懂?滚!”

她嗓门又大,气势又足,感情又充沛,这一声吼在电梯间里着实是回肠荡气。有道是神鬼怕恶人,那小东西吓得一捂耳朵,促溜一下没了。

电梯停在一楼,丁尧尧一出门就看见妈妈坐在大堂里焦急等待,她连比划带哭诉带评论,周小云总是明白了杨问的恶行恶径,她温柔地摸摸丁尧尧脑袋:“尧尧乖,我们回家。”

丁尧尧失恋了。

失恋有多种多样的表现形式,比如说以泪洗面,比如说自寻短见,比如说死乞白赖,比如说暴饮暴食。丁尧尧二话不说,选择了暴饮暴食,她拖着妈妈在街上逛啊逛,直到母女二人实在拿不下,打了辆车,带着如山零食才回家。

家门一直是大开着的,丁建书就坐在正对大门的椅子上,再没有比这更尴尬的事情,他知道妻子和女儿在哪儿,他知道可能会有危险,但是不能去。尧尧每天回家都是从出了电梯门就开始猛跑,这个毛病被邻居投诉过很多回了,可这一次,丁建书无比怀念那嘈杂的,人气十足的欢叫。

其实宁也雄说得也有道理,早早带着一家人搬走就是了,留在梦城受这个活罪,何苦?

“爸爸——”丁尧尧出了电梯门就开始叫,一路叫到父亲怀里。

结结实实,满怀满抱,女儿小小的身体一下子撞进胸口,世界踏实了。

丁建书又想哄,又想骂,又想问,百感交集,看见母女俩带回来的零食,气不打一处来。他拍案而起,冲周小云发脾气:“女儿没事,你不知道打个电话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