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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妖怪一样自由(71)

“谈不上原谅不原谅,我本来也没放在心上。你们一家四口其乐融融的,不是挺好吗?”杨问挥挥手:“我没人照顾也长这么大了,不用关心。”

方芳抓住他胳膊不让他走:“你骗谁啊,我是你前桌哎——杨问,谁一辈子不犯错啊?你又不原谅别人,又不原谅自己,多累呀。只要你想开点,一回头,什么都不是问题,你有爸爸妈妈了,也有姐姐弟弟了,还有同学和朋友,为什么不呢?来啊,再试一次,你都能试着和林舜相处为什么不试着和你爸爸认识?”

“谁说我跟林舜相处了?”

“要不然你会和他坐一辆车?”方芳满眼都是笑:“韩冒把你带回来了,不是吗?杨问,重新开始吧……试一试。”

再试一次,再爱这个世界一次,多美的诱惑,杨问蠢蠢欲动了。雨水浸透了他的头发,头发有点长了,遮住眼睛,顺着脖子流进胸膛,伤口的血在融化,染得衬衫一片鲜红氤氲。不远处,另一柄伞下,小岸和妈妈远远地走过来,方芳妈妈大声呵斥着杨千里:“哎,怎么不给这孩子打伞呢?杨问,回家吃饭吧,饭都快凉了。”

杨问的眼泪夺眶而出,他听不得回家两个字。

杨千里小心地揽着他肩膀,把伞移到他头上,杨问这回没有跑,他擦了擦脸上的雨水,连同一些热乎乎的眼泪。年轻真好,就算是心冷,也只是流水浮冰,春风一吹,就有了再度喧哗的勇气。

唔,这是我跟的第三任老大,我的亲生父亲。

方娅阿姨的手艺比周阿姨差了很远,冬笋太干,肉都没怎么勾芡,韭菜太老,鸡蛋不够香……可是,这是一家人围着桌子吃饭耶!杨问洗了个澡出来,套着杨千里干净的旧衣裳,享受着重返人间的第一顿晚餐。

两个大人明显都有心事,只有方芳在不住口地说学校里的好玩事,她越说越乐,用筷子敲敲碗:“对了杨问,你知道吗,我们的金秋文艺汇演不幸被取消了,不过学校还算人道,改成了元旦文艺汇演,正好你回来了,出个节目怎么样?”

“文艺委员当到你这份上,真是没救了。”杨问一口饭半天咽下去:“同学,我退学了好不好?”

“退学了再回来呗,你这么聪明成绩一定跟得上。”方芳热情洋溢地描述远景:“你,我,林舜,韩冒,我们都凑合凑合,韩冒上进一点,林舜委屈一点,我们考一所大学好了,要不就考梦大,到时候天天一起玩,怎么样?”

“我明天还是想回公司看看,雄哥扔下一堆烂摊子,我不放心。”杨问沉吟,潜台词他没有说,一切打回原点是包括了钱包的,他没有打算给这个家庭增加一个准大学生,而且已经不觉得读书有什么必要。

“杨问,阿姨说两句啊。”方娅直接用自己的筷子给杨问夹菜:“我和你杨叔……嗯,和你爸商量过,你啊,最好还是再上两年学,你爸他一直有个遗憾,我直说了啊,当年他也是为了你妈,念到大三被开除了,心里一直不舒服,不想你再走一遍他的路。这个就看你的意思,你要是真不想上呢,随你,你要是还想再念两年书呢,这钱咱们掏得起。”

她的声音不大但是坚定,杨问看着她,久久不能言语,这话搁在周小云说轻飘飘没什么分量,但是在对于这么一个女人来说,不管她有几分真心,实在太难得了。她和杨千里争吵了十几年,护着孩子有如母鸡护着自己的幼雏,但是在这么一个……一个搅乱了自己家庭宁静的野孩子面前,她已经极尽可能地展现了一个主妇的胸襟。

杨问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自己无比得幸运。

第2节 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客厅逼仄,沙发、洗衣机、电视和一张吃饭的桌子用尽了几何学原理组合在一起,现在又多了一张小小的床铺。

杨问的脑袋顶着洗衣机,一条长长的软管穿过他的小床达到卫生间门口,满满地积攒了三四盆洗衣剩水,以备冲马桶。举头是望不到明月的,只能看见阳台上挂满了滴水的女性内衣。平心而论这不是一个很好的居住环境,四个人已经太多了,五个人简直周转不过来。

杨千里穿着秋衣秋裤走出来,坐在杨问床边上,目光在杨问胸口的伤疤上一转,叹口气:“加件衣服,我去给你拿。”

“您坐着”,杨问翻身坐起来,“我不冷。”

“还习惯吗?”杨千里没话找话。

不习惯,非常非常不习惯,杨问宁可住那个两百块钱一个月,冬冷夏热的出租屋,他对于生活质量没什么要求,但是受不了挤在人堆中间。看着那张殷切盼望的脸,他笑笑,点点头。

主卧门一响,杨问连忙手忙脚乱地套上件上衣。方芳从妈妈屋子里溜出来上厕所,顺便招招手,向杨问打了个招呼。杨千里乐了:“以前没和丫头住过?”

呵,那个丫头……杨问想起丁尧尧,笑了。他打了几转的主意终于还是说出口:“我看我还是换个地方住吧。呃……毕竟是不大方便。”

“怎么了?还是住不惯?”杨千里紧张起来,几乎带着恳求:“过几天就好了,方芳和小岸白天要上学,你方阿姨要上班,一到白天咱们屋就宽敞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您别担心了,我在外面有地方住。”杨问尽力避免一切称呼,叔叔也不是,爸爸他实在喊不出口,说起话来别别扭扭的。

“那、那怎么也过段日子再走……我给你弄点好吃的补补身子,你看你瘦的,还有这一身伤,叫你去医院也不去。”杨千里叹着气,杨问被这个父亲搞得不好意思了,他四下看着,似乎要把十六年来没看见的儿子一股脑地装进眼睛里。他老了,甚至有点笨拙地揣度这个儿子的心思。

“这点伤不碍事的,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了。”杨问本来想要宽慰他,结果老爷子眼泪差点就出来了,一抱头,小床甸甸一沉。杨问不会安慰人,只在那儿直挺挺地坐着。

“你妈要是看见你这个样子,还不知道怎么心疼呢。”杨千里半天呜咽了一声。

杨问反复地说着我挺好的挺好的,那一个“爸”字在嘴边滚了几遍说不出口,方芳嘿嘿乐着,出了卫生间也不进屋,似乎想要偷窥一下父子相认的感人情景。她一看到杨问稍有脸红,索性乐呵呵地蹭过来:“爸,早点睡,来日方长,感情要慢慢培养的。”

“丫头进屋去。”杨千里刮了一下方芳的鼻子,爷儿俩嘻嘻哈哈的亲昵让杨问油然而生一股妒忌。

“芳,几点了睡不睡啦?”方娅在里屋喊。

“来啦来啦。”方芳连忙窜回自己屋,顺便道了晚安。

这吵吵嚷嚷的,其实更像一个家吧。杨问忍了又忍,还是问:“您跟我妈,究竟为什么不要我?”他话一出口就略有后悔,本来想好了等合适机会再问,可是这么多年,这个问题盘旋脑海萦绕不去,几乎是自然而然地就脱口而出。

杨千里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唉!哪儿有不要你啊……你妈……这还得从头说起……”

“你妈是盛阳山上的火山精灵,大三那年我去盛阳山采风,正好碰上了火山爆发。”

“是妖界的盛阳山?”杨问并不记得梦城的盛阳山有火山爆发的记录。

“嗯,火山就在我眼前爆发,我都能感觉到岩浆就顺着我的脚流,可是既不烫,也不疼。要不是你妈跟我打招呼,我还以为是做梦。”

这么一说杨问就明白了,二十年前宁也雄正在小心翼翼地打通妖界和人间的传送通道,调试运行期间出现一两起意外也是正常。他听说过盛阳火山的威名,那里是火系妖怪的力量之源,成千上万的小妖在盛阳山下祈祷,希望能够有一场大的爆发,赐予他们地火的威力。盛阳山的火妖是那个世界随机跳出来的美艳,她们伴随火山而生,是精灵的舞者,但是并没有什么攻击能力,一旦离开了火山口,就显得孱弱无能。他想着那一刻的两两相望,微笑着问:“那,您二位就是一见钟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