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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妖怪一样自由(78)

“林舜……”丁尧尧抱着头慢慢蹲下去:“她还在……她还在!”

“糟了”,林舜蹲下身子扶住丁尧尧,回头对方芳说:“去找杨问过来,快。”

方芳扔下书包拔腿就跑,脚步声把老师从办公室里惊动出来,她一看见丁尧尧气不打一处来:“站好。”

林舜立刻明白大概出了什么事,他抬头:“这位老师,丁尧尧在生病。”

“站一会儿就生病了?这种小伎俩不要在老师面前玩。父母不来接,你就别想回去。”丁尧尧已经站了一个半小时,眼看快要七点了,老师也急着回家,稍微松口:“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没有?”

“没有。”丁尧尧原本清脆的声音变得喑哑而略带尖厉,那根本就不是她的声音。她一把捂住嘴,竭力阻挡即将脱口而出的、恶毒的攻击。单薄的夏衣被虚汗浸得透湿——那个小人儿果然长大了,她在丁尧尧的体内疯长着,要找到一切出口挣脱出来。

“你是哪个班的?是她什么人?”历史老师显然没有意识到正在发生什么。

林舜急得自己也是一手汗,他抬头诚恳解释:“老师,我是高二二班的,叫林舜,是丁尧尧好朋友。她的父母都在外地工作,您先让我带她去医院好吗?”

“现在的中学生早恋还玩这么多花样。”那位历史老师显然是有了误解,看林舜的眼光也有了点不屑。

“林舜,什么时候了,你还磨磨蹭蹭的?”杨问大步跑了过来,一弯腰把丁尧尧抱了起来。丁尧尧猛地睁开双眼,瞳仁血红一片,左手五指狠狠扣紧杨问肩膀,指尖似乎有细细的钢针刺进他的血管,然后游丝一样的根须就要展开。杨问皱皱眉,在丁尧尧耳边轻声说:“婷婷,是你吗?我知道你有密码,听着,收手,不然大家一起死得很难看。”

丁尧尧手指一阵颤抖,依然是气若游丝的尖声:“杨问?久仰了……你在吓我?”

“我没有吓你的意思,不过你最好也不要吓我,有些事情连你爸爸都不敢做,回去,别逼着大家鱼死网破。”

丁尧尧的左手无力地垂下来。杨问松口气,把她送到林舜手上:“楼下等我。”

他回过头,对着疑惑的老师微笑去:“请问……这位老师贵姓?”

“我姓黄,你是?”

“我是丁尧尧父亲的朋友,丁先生委托我照顾尧尧。”杨问摸出一张名片双手送过去,“这么大的孩子太淘气,给您添麻烦了。”

黄老师显然有点诧异,眼前这个年轻人看起来顶多二十出头,名片上倒是印了个音乐总监的头衔。但五分钟后她打消了疑虑,十分钟后话题已经转移到了初中历史老师是如何不易上来,十五分钟后杨问向她告辞,彬彬有礼地表示今天要带丁尧尧做常规体检,并稍稍提及了对学校的不满。

杨问是带着歉意出现在丁尧尧面前的。丁尧尧正坐在球场边的石凳上,倚着方芳的肩膀喝冰镇的酸梅汤,眼神有点发呆,似乎还在惊魂未定。

“没事了”,杨问揉揉她的头发,坐下,像是从头到尾什么都没发生过,看向林舜:“走吧?不早了。”

“今天要不然算了,尧尧她……”

“开什么玩笑,她是谁啊,她是丁尧尧。这点小事她都解决不了,将来还做什么牧师?”杨问解开衬衫领扣,有点眼馋得打量着球场上奔跑的少年,悠悠感慨一声:“江湖岁月催人老啊,眨眼间和你们这群小孩都有代沟了。走吧,车在门口。”

他们每个周末都会陪着林舜去一趟医院,自从土长老跳楼事件之后,林怒辉就一直没有清醒过来。按照医生的说法,他们能做的只有等待。

林怒辉的单人病房里从来都不缺少访客,老妖们维持了多少年的习惯是不会一时片刻就改过来的,他们还是守在护卫长身边,等着他随时随地清醒过来,拿一个主意。

杨问他们一走到门口,就听见了火长老和水长老的对话声。火长老大嗓门儿劝水长老:“怕什么?不怕。眼光放长远点,咱们就等着他醒,他能睡多久?一百年?五百年?五百年咱们也等了,我就不信他们公司那帮混蛋能熬得起。老弟,你是新任长老,资历还浅得很,八千四百年前,咱们不是魔族对手,把大荒之地拱手让给他们,后来还不是把他们给灭了?成败都是一时一地的,只要等下去,等咱们妖力恢复了,非要抓住朗日和杨问,搁在盛阳火山里给活烧了。”

杨问看看林舜:“我就不进去了。”

他的声音虽小,挡不住二位长老耳聪目明,一起在屋里问:“谁?”

“你不进去谁帮我干活?”林舜推开了门,堂堂正正让杨问进去。

大约十五平米的房间里,林怒辉静静躺着,眼下虽然已经是初夏,但他身上还盖着厚厚两层被子。火长老和水长老一个坐在陪床上,一个坐在椅子上,水长老拆开了一个果篮,正一边剥橙子一边听老大哥指教。他们应该已经在这里坐了很久,垃圾桶上高高堆了一层,新剥的橙子皮滚落下来。

“哟,殿下?”火长老看见林舜,冷笑一声:“您不是有您的新公会么,到这儿来干什么?”

林舜脸色不是那么好看,径直走过去打开窗户通风,然后回来伸手向林怒辉身下褥子一摸,“尧尧去打热水,方芳,帮忙刷刷杯子和碗,杨问,搭把手。”

杨问伸手解开袖口,挽起衬衫袖子,俯身把林怒辉抱了起来。

“放下他——”

“别碰他——”

两位长老一左一右站了起来。

“二位,我爸爸现在是一个病人,他需要的是有人端茶倒水擦身子,你们要是觉得杨问不配碰他,你们来搭把手。”林舜一边举起濡湿的垫子,一边铺新床单,“我这儿正缺人手,你们谁帮忙倒一下便盆?”

“林舜,你还有脸说?你爸爸为什么落到这一步,还不是因为他?”

杨问忍了忍,这半年来他已经听腻了各式各样的攻击,他天生的两头不讨好,混血妖族们骂他叛徒,这群老家伙们嘴里更是没有一句好话。战争年代大家凭武力解决问题,彼此听不过去打就可以,现在麻烦得多,除了天长日久的沉默,他不知道还能再做些什么。

他们两个的配合已经很熟练,林舜手脚利落地换下垫子,脱下林怒辉的脏衣……护理一个神志不清的病人可能是世界上最让人不愉快的工作之一,伺候着一具躯体,告诉自己那是父亲,但一天接一天的便溺洗护,提醒着手下不过是一个失去了灵魂的肉体。杨问和林舜曾经发过不下一百次的誓,万一有一天自己落到这个份上,对方一定要想方设法地来个痛快。

杨问的衬衫上沾了一块污渍,林舜看在眼里,对着墙角书包一点头:“我带了几件t恤,你换一下吧。”

“嗯”,杨问也懒得避人,转个身就把衬衫脱了,伸手去林舜包里翻找。

火长老一步窜到他身边,“这是什么?”

杨问的左臂上有五个乌黑的指印,那是刚才丁尧尧抓伤的——这种黑色与其说是瘀伤,更像是刺青,出现在肉体上只说明一件事情,有魔怪出没。

妖怪和魔怪是天生的死地,火长老直视杨问:“哪儿来的?”

杨问自顾自套衣服。

“殿下。”火长老怒了,林舜的一再沉默已经触到了妖界的底线。

林舜不能解释什么,丁尧尧身体里的秘密可能是眼下最关键的秘密,甚至他的所知也不多。杨问一直不愿意提及也不愿意解释,只是说非得丁尧尧自己解决掉这个问题不可。他也想过开诚布公地谈一谈,但老妖们对于朗日已经恨之入骨,他们不能冒着把丁尧尧推到风口浪尖的危险去沟通。林舜只当做没听见火长老的话:“杨问快点儿。”

“站住”,火长老目光须臾不离杨问身体,他好像发现了什么新大陆:“说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