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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活(18)

作者: 席云诀 阅读记录

杜若水也不了解他。

“石先生,算命先生啊!”

纪云镯听到这个问题后给出了自己的回答。

“算命先生?”

“我听爷爷说的,我生下来那时候,他让石先生为我起了一卦。”

“什么卦?”

“可能不太好吧,”纪云镯玩着自己的手指嗫嚅,“我生下来就不太好,据说连哭都哭不出来,没那个力气,呼吸的时候一口气上不来,差点眼睛一翻就过去了。”

杜若水如今听着也为他心头一揪,静静望着他,“你现在,很好。以后,会更好。”

纪云镯抿唇一笑,“不止是问了石先生,当时爷爷还特意去城里找了大和尚为我祈福。”

他晃晃手腕上的镯子,“这个就是大和尚为我开过光的,上面刻的佛教的圣树。”

“再后来,爷爷还去到大山最深处,找到苗家的仙姑,让她为我卜卦,所以我才有了这个名字。”

道家、佛家、苗家。纪云镯一身倒是被三家人都做过注解。

“仙姑?”

“说是每一处苗寨、每一支苗族都有这么一位仙姑呢,她的存在代表着苗人信奉的神,每一个苗人都尊敬她、爱戴她。”

杜若水问:“为什么村子里没有?”

“唔……大概因为我们这儿苗人不是全部?”纪云镯反问。

杜若水垂下眼若有所思,“石青山什么时候来村里的,他真的只是一个算命先生?”

他不过喃喃自语,纪云镯却把这个问题当成了他布置给自己的作业,端肃小脸挺起腰,“阿哥,你放心,我会去问清楚的!”

杜若水摇摇头,他并未把希望寄托在纪云镯身上,或说私心里他因为纪云镯变得在意起一个真相,却预感到那是一个缭绕着阴影的庞然大物,他希望纪云镯置身事外,离它越远越好。

没想到纪云镯下一次来与他相见的时候,真给他带来了答案。

“我问过了,这事儿……”纪云镯细眉蹙然,牙齿磕绊着像在苦恼如何措辞,最后撇撇嘴,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说来话长。”

“我们这一片……几十年前,是很容易打仗,也打过很多仗的。苗人和苗人打,苗人和汉人打。最后,我们这个村里的苗人死了一大半,大多数都是男人和强壮的人,村里只剩一些女人、老人和小孩儿,简直快活不下去了。”

“我爷爷的爹爹就想了个办法,想着要我们和另一个村的汉人、两个村子的人融合在一起,那个村当时也因为战争死了很多人。村子本身的条件不错,田很多,很富,还愿意友好地接纳苗人。所以,祖祖就说服了很多人,让我们成为了今天这么个又有苗人又有汉人的村子。”

“但是,有一个人他是绝对说服不了的,那就是仙姑。”

“仙姑说村里有了汉人,血统不纯正了,信仰也会被玷污,这种做法是亵渎神灵。一气之下,她抛下大家跑了。”

“村里没了仙姑,对苗人来说可是天塌地陷一样的大事。”

“仙姑不但为我们祈福、祷告、祭祀,供奉先祖和神灵,她还能为我们治病、疗伤、驱邪,作用大大的。我们离不了她。”

“很多人都因为这事儿恼了祖祖,还有一部分人永远离开了,再没回来。”

“后来被祖祖想到一个办法,那就是为每户苗人铸造一个小小的木头神像和神龛,供奉在家里。又去外面找来一个人,这个人就是石先生的阿爹。”

“他好像是……苗汉混血呢,和我有点像。”

杜若水想了想,道:“他是医生,能为大家治病?”

纪云镯点点头,“是的吧。”

“他也是巫师,能为大家驱邪?”

“是的吧。”

纪云镯一席话里透露的信息很多,这些信息里值得注意的关键也不少。

这么多年来,这片土地上一定发生过很多事,村子里原本信奉的是苗人的仙姑和神,可后来汉人来了,仙姑走了,苗人依旧信奉他们的神,却也接受了能为他们治病、驱邪的石家人。

只怕在苗汉混居的环境下,那最初的信仰也不是没可能稀释,以致于将来为人淡忘。

至少在今天的村子里,杜若水曾目睹过很多有迹可循的例子,苗人在不知不觉、耳濡目染中受汉人影响,而汉人呢?他们也会受苗人影响,却不比苗人的深,这是为什么?

石家人,苗人、汉人、医生、巫师、相师、道士、赶尸匠……

石青山的身份愈发复杂了。

关键也不是他的身份,而是他究竟想做什么?

这头杜若水面无表情地苦思冥想,那头纪云镯眼巴巴地望着他,好一会儿见他仍不理会自己,颇感不快活地努努嘴,凑过去逼到杜若水面前,见他一无所察,就把下巴搁在他膝盖上,眨眨眼,一声声唤他:“阿哥、阿哥——”

杜若水回过神,冷不防给近在咫尺的人惊了一下,往后仰了仰。

纪云镯噗嗤笑出声,没想到自己竟能吓到他。

“说啊,我说的怎么样?”

他双眼闪烁,盈盈凝视着他,表情仿佛亟待表扬。

杜若水不想叫他失望,迟疑片刻,又靠回去抚上他的脑袋,赞扬了一句实话:“你的国文,比我好。”

作者有话要说:

*此处参考《古镜记》“卦外置十二辰位,而具畜焉。辰畜之外,又置二十四字,周绕轮廓,文体似隶,点画无缺,而非字书所有也。”

第15章

杜若水后知后觉生出一分愧疚,近来因为他总要跟着石青山离开村子,一去少则十天半个月,多则一两个月,他和纪云镯再没办法像以前那么规律的逢七天见上一回,事少的时候一个月能见上一回已经很不错了。两个人都很珍惜能见面的时候,是以纪云镯决定在一起时他们要充分利用时间,做更多有意义的事儿,不能用来发呆、睡觉或纯聊天。

上个月纪云镯就特意带他一起去抓蚂蚁,事先他曾问杜若水:“阿哥,你去到外面,都去了哪些地方啊?”

杜若水一一历数,“贵州,云南,广西,广东,闽南……”

“哇,去了好多地方!你才十二岁呢,真厉害。那那些地方怎样,漂不漂亮,好不好玩?”

事实上他们赶尸一路奔波,通常都是夜里行路,走的也是人迹罕至的荒野,他是曾站在高处远眺过城市里的万千灯火,仿如另一个世界,却不曾真正踏足。如今纪云镯问起,杜若水不想打消他眼底的向往和兴趣,只有苍白地回答:“还……不错。”

“真好,”纪云镯已在自己的想象中心满意足,很是羡慕,“什么时候……我也能离开这儿,走出去看一看……”

“阿哥,你出去是为了什么?”

纪云镯问的问题虽简单,却都叫他不知道怎么作答,总不能说赶尸、捉鬼,杜若水只有说:“挣钱。”

纪云镯问:“你很缺钱吗?”

“嗯。”

他知道杜若水和他一样没爹没娘,但自己还有爷爷、有阿花,爷爷不缺钱。杜若水是一个亲人都没有,石青山不是他亲人,他们都不是一个姓,他还让杜若水睡棺材,这么小就一个人住。阿哥的日子可比他难过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