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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活(32)

作者: 席云诀 阅读记录

石青山?杜若水下意识认为不妥,可被那双哀切的眼睛注视着,怎么也无法拒绝,到底点了头。

“云镯,你不了解那个人。”

“他说的话,不必全信。”

彼时杜若水便有一种预感,在石青山那儿不会得到一个好答案。

此后的发展证明:他此生最大的错误,正是在当时去找了石青山。

*****

“哦,村长的儿媳啊?当然记得。这么多年了,哪儿有机会在这里见到几个那般水灵的女人。”

“她有点像那个谁……对,前段时间来这儿的周小姐。”

“就是脑子和说话都差远了。”

“村长儿子身体不好?是啊,十几岁就瘫了嘛,作孽啊!”

“村长儿媳消失后,没一年他就死了。”

“她多半是不欢喜他的,在家里头村长儿子住西厢,儿媳却一个人住后院哩!”

“她是个漂亮女人,他可能真的欢喜她吧。可惜……一个瘫子,没办法。”

得石青山一席话,杜若水心念电转,一瞬间仿佛抓住了什么。

像周雯君……不是村里能见到的女人——难道纪云镯母亲是城里来的?为什么一个城里人愿意留在这个偏僻落后的村子?纪云镯的父亲十几岁就瘫痪了,那时二人可有成亲?要是没有,她怎么愿意嫁给他?她连跟他住一间屋子都不愿意。

最近纪云镯又到底发生了什么,和他的身世有关?

不行,这件事不对劲,线索太少,拼凑不出事实,还不能对纪云镯和盘托出,关系到他的父母,他不可能保持冷静。

杜若水打定主意,见到纪云镯时只说石青山肯定了他爷爷的说法,他母亲当年独自离开了村子,父亲过不了多久就离世了。

纪云镯追问:“她是村里的人吗?”

杜若水摇首否定。要是村里人,怎么可能到今天一点信息都不留。

“那我父亲当年得了什么病?”

“说是生了一场大病,终日躺在床上下不来。”

纪云镯不再问,神色恍惚若有所思,眸子凝定在水面上,映着水纹莹然欲碎。

过一会儿,他启唇低呓道:“阿哥,你说……为什么?”

杜若水不解,“什么?”

“为什么……我小时候身体不好,爷爷还一定要我出去的时候都套上那十几斤银饰行头。为什么……我四年前离开那天,那么热的天,他要我穿那身最贵也最厚的长衫?”

“为什么,他不让我去村里读书?”

“为什么,他要杀了我的阿花?”

杜若水一怔,“阿花……”是村长做的?!

“还有……”纪云镯渐渐消歇了声音,没有说出最后一点。

只忍不住问出最大的疑惑:“爷爷,是我的爷爷。在这以外,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我……我真不明白。”

纪云镯整个人竟有些发抖,杜若水揽住他的肩,对方一张脸朝向他,神情混乱、彷徨中带着一丝祈求,“阿哥,我们走吧。”

“云镯,你的意思是……”

“是,我们一起离开这儿。”

这句话来得太突然,杜若水一时给不出反应。

“难道你就甘愿一辈子这样过活?难道你没有想过吗?离开这个村子,离开其他人的目光得到自由,我们可以开始另一种全新的生活。”这么说的时候,纪云镯眼底又焕发出希望的光彩。

“当然,若是你不愿……”我会很难过、很寂寞,但那也是没办法的事。纪云镯叹一口气。

“我愿意!”

他抬起头,正对上一双执着而坚定的眼睛。

“你去哪儿,我去哪儿。”

作者有话要说:

*“山水有相逢,春风入卷来,望君多珍重,圆月杯中酒。”出自冯梦龙《警世通言》

周师姐在劝云镯珍重自己。

第26章

此事要想顺利达成, 所必须的无非一样东西——钱。其实世间万事哪一桩能跳出这条规律以外?总算杜若水近几年在道上打响了名声,攒了一笔钱,即使分出一份给石青山数值犹可观。他将这笔钱分成许多份, 去城里几家银行分批兑换成大额大洋或纸质票劵, 全一起裹在一个包袱里,能压缩成一块砖大小。

他太希望这件事能成,所以行事极谨慎, 来来回回耗费半个多月才全然办妥。再用纸人联系来纪云镯。

他问纪云镯决定了吗?

纪云镯看上去虽还有几分神思不属,点头时却很用力, 一双眼睛认真地看着他,“嗯,想好了,事不宜迟,要是没别的事儿,明天我们就走。”

“具体什么时候?”

“晚上走夜路不安全,何况爷爷在家,我要是不见, 第一时间就给发现了。白天鸡叫的时候、五点左右乡亲们要起床做活, 我们不能和他们撞上。那就四点吧, 四点,我可以从家里偷溜出来。”

杜若水思忖片刻, 说道:“不能走大路, 说不定有从镇上返回的人, 我们走到一半会和他们迎头碰上。”

纪云镯问:“那怎么办?”

杜若水道:“从螺河边上那片林子里走, 那边有条路能绕到山下, 我知道怎么走。”

“既然走螺河, 明天就在河东边的石桥头见。”纪云镯做了定夺。

杜若水点点头。

“想过去哪里吗?”他主动问起。

“南京是去不了了, 不然真想带阿哥去看看秦淮河边多美……”纪云镯目光闪烁,陷入一种回忆的迷离,“河……说到河,我还从没见过海,大海有多大、多蓝?真想亲眼去看看。”

“对了,记得你说过,广东是不是有海?”纪云镯掠动嘴角,笑容还未成形又被慌乱打散,“不行不行,说不定那边会遇上你的熟人。”

“不担心,”杜若水罕见地笑了笑,“广州城很大,人很多,人一旦进了城好比一把盐撒进海里。何况我认识那些人不走那条道,很难遇到。”

“你想去,我们就去那儿。”

“嗯。”纪云镯点点头,也望着杜若水笑起来。

“我在书上看到,广东临海,靠水吃水,有很多渔民,海鲜很便宜。他们吃饭口味没我们重,喜欢做汤、清炖,尽量保留食材原味。不知道那样究竟好不好吃……”

在纪云镯的畅想中,他已经飞身抵达广州,坐在海边和杜若水一起喝炖汤、吃烤鱼。

这美好的愿景冲淡了他心中的不安。

*****

翌日寅时,日夜交替的时辰,原本深邃的黑夜逐渐浅淡、稀释,夜色褪去无边的黑,浸染成一种更偏向蓝的墨蓝,这颜色叫天地间犹如弥漫起一层朦胧的雾,月色和星光都变得凄迷。纪云镯几乎是一夜未眠,将原本放在墙角的一个铜漏壶搬到床畔,今夜那一道道本属轻缓的水流声变得分外响亮,他几次起身借着窗外的月光检视浮箭上的刻度,前一刻正是数着那一道道水流声直至水面漫过浮箭上标注的丑时进入寅时。

纪云镯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一边把自己的脚塞进床脚的鞋,一边从床底摸出准备好的包袱,随即蹑手蹑脚来到门边,把门推开一条缝侧着身子滑出去,没忘回头再合上门。他把脚步放得又轻又缓,慢慢踱到院子最北边,这儿有一扇后门,出去了就是螺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