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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活(37)

作者: 席云诀 阅读记录

杜若水眉头拧得更深,开始后悔此前听从喜煞的了。

“奇怪,”女子面露仓惶,左右张望,“谁在说话?离我好近。”

“简直像是、是在我体内?这……怎么一回事?”

杜若水紧盯着她,心念千回百转。

看情形喜煞没办法完全控制她,可要是现在放她回去……这件事要怎么解释,会引发什么后果,牵扯多少枝节?

思及此,一时间竟引动了杀念。

这时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拱过来,纪云镯在他身上磨蹭着要往他怀里钻,原来是天外东方既白,朝暾初露,熹微日光隐现,他本能想躲避。

杜若水伸开手罩在他脸上,另一只手环住他,再抬头看向对面的人,已能平静地问:“你能控制她跟着我们行动吗?”

第30章

女子看来不过二十出头, 烫了一头洋人的卷发,发尾蜷曲于颈侧像玫瑰含苞的形状,身上穿的是一袭旗袍, 樱桃红织锦缎旗袍, 她也穿红,而且穿的这样鲜亮出挑,无怪会被喜煞一眼相中。

也罢, 喜煞惹的麻烦该由她自己收尾。

杜若水面无表情地威胁她,要是处理不干净, 他不在乎翻脸撕毁此前的约定,和她好生一较高下。

这话激起了喜煞的杀心,女子表情突变,目中凶光毕露,同时双手指甲暴长,然而维持不了多时眉头一蹙,脸上显现出矛盾和挣扎。

“呀,你做什么想那么可怕的事?太吓人了!不行、不行的——”

杜若水不管她们, 拉着纪云镯扭头就走。

不一会儿, 女子还是跟了上来。

此后一人一鬼又惹出来不少事。

因不能侵占其元神, 喜煞便不能完全掌控主人意识,反过来还会受其影响。两道灵魂僵持在一副躯体内, 对这种状况女子起初自是惊恐抗拒, 拼命想要摆脱乃至于逃脱, 不知喜煞做了什么, 泰半也威胁了她, 才变乖觉了几分。

可她显然是位娇贵小姐, 一看即知往日受锦衣玉食供养, 加上做人颇不识眼色,没有被绑票的自觉,成天不是抱怨路途难行、食物难吃,就是埋怨同行之人不够妥善体贴,不懂伺候她。她体力不济是事实,完全不擅长走山路,穿行一条山沟能趔趄十几二十回,嘴里愈发怨怼个没完,杜若水不耐烦,索性一掌劈晕了她,让喜煞完全掌控这具身体,至少她不会感到疲惫,不会多话。

他这样做时喜煞竟第一时间叫好,听语气还溢出欢喜之情。

杜若水察觉到喜煞言行里多了些人味,或是受另一人意识影响。由此看来此事终归有好处,他心下一直有隐忧喜煞哪天抑制不住凶性惹出事端。

当天一连疾行了三十里路,夜里女子一醒过来立刻哎哟哎哟嚷起来,瘫坐在地上捂着自己的脚,想必是走了一天的路脚疼。她却没当即发作,而是呆愣了一会儿,整个人肉眼可见的低落,眼底渐渐沁出层水光,方才哽咽着哭诉起来。

杜若水正坐在一块石头上,让纪云镯在面前席地坐着,为他梳理头发,梳子是他前年途经广东时从一户渔民手里买来的,一把贝母雕花梳,天然的贝母材质有种流光溢彩的色泽,他想纪云镯一定喜欢,可惜如今对方不能给他答案了。听着耳边女子哀怨的饮泣,他眉头轻皱,却没开口喝止,不忘从对方断续的言语里捕捉信息。

她叫文曼妮,是上海人,家住法租界,父亲是银行经理,母亲曾是电影明星,一家人在上海滩称得上风光无限。这次她和友人结伴出来旅行,途经湘西,日前和友人发生争执,心情烦躁才会大半夜出去想找个舞厅跳舞买醉,哪儿想到会在夜路上撞鬼……

“若叫我父亲知道……他一定不会放过你们。我劝你们,还是尽早回头是岸……”她低声絮絮,语气里并无多少威胁或警告的意味,仅是她希冀的设想、和对设想中事情发展的陈述。

还好……杜若水想到,当时没心软放走她,也没狠心杀了她。

目前只能先强行扣着人,至于再之后的事……谁管?他多半也不会有机会知道了。

所幸他们越来越接近目的地,近日行经的多是叠岭大山,文曼妮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找她的人一时间也很难找过来。

她哭累了便睡过去,杜若水给纪云镯梳好头发,又把他安置好,转头从包袱里找出件旧衣扔到文曼妮身上,她这副千金之躯恐怕受不住山中夜里的气温,倘若感染风寒,又要拖慢他们的行程。

没想到第二天一早文曼妮醒来后态度变得判若两人,虽不时仍有抱怨之语,行动上却配合了很多,对杜若水甚至喜煞都不似此前抵触。

杜若水自然察觉到这一点,他要做的事不容有失,为了顺利抵达最终的目的,过程中的每一环都至关重要,不能有任何事物脱出自己的掌控,哪怕只是这么一个目前看来无足轻重的局外人。

于是他难得向文曼妮主动搭话:“你知道在你体内的另一人是谁?”

文曼妮一怔,脸上浮现被这个问题触动的困惑不安,俄而一抿唇,点点头,“我知道……”

“她……也是一个苦命的女子。”

“姓杜的,你做什么?”她口中响起喜煞尖利嘶哑的叫喊,她脚下的影子里有一团黑乎乎的东西耸动着要蹿出来。

杜若水忽然伸出只手按在文曼妮肩上,文曼妮低头盯着那只手看了几秒,又用古怪而警惕的表情看向杜若水。

“我知道,这段时间你一定很害怕……”他淡淡说了句安抚的话,实际上方才把手伸到腰后的匕首上划破了,此时正用中指流出的血压制喜煞。

杜若水转而道:“是,她是个命苦的女子,桃李之年,宜室宜家,偏偏夭亡在新婚之时……”

文曼妮附和地颔首,面露不忍,“当年她会死在婚礼上不因为别的,幕后黑手正是她那道貌岸然、表里不一的新婚丈夫……”

“那得是百年前的事了吧,她与我们不是一朝的人,此事你从何得知?”

“昨晚我做了一个梦……一个……很悲伤的梦,”文曼妮怅然道,“我的心情与之相比,实在微不足道。”

分明她才是被人挟持、被鬼附身的阶下囚,如今竟然同情起绑匪?真是个傻子……

“你还梦到什么?”

“别的也没什么了,我知道她的名字,她叫——”

影子里的事物沸腾般鼓动起来,杜若水把手指垂落下去,指尖血滴落到地上,耳边响起喜煞的惨叫:“小鬼,我杀了你!杀了你——啊啊啊!”

想要抵挡喜煞的力量并非易事,哪怕只是她的声音也能对人造成不小的影响。杜若水一张脸变得惨白如纸。

“杨素月。”

“谢谢你。”杜若水嘴角勾出一个极浅淡的笑容,稍纵即逝,文曼妮看得一愣,突然发觉眼前这个本来印象极端阴沉的人其实……是个英俊的年轻人。

她来不及思考杜若水为什么忽然感谢她,只怕想也想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