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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活(41)

作者: 席云诀 阅读记录

“是吗?”

“后来……突然间我听见很大一声响,‘砰’的一下,而后,就彻底安静了,一直安静了……”

“当天我没有再看到云镯哥哥,第二天他也没出来,那人说他病了,不允许我探视。”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一早,那人在云镯哥哥屋子里大哭起来,引来了很多人,几个人帮着忙把云镯哥哥从屋里抬出来,他脸上盖着块白布。”

“我以为……那是我最后一次见他。”少女红着眼看着面前的纪云镯,声音哽咽了。

杜若水紧攥着纪云镯的手,阖上眼平息了一刻,再睁开眼时问:“所以,为什么要我帮你?”

这次她肯说明原因了:“云镯哥哥离开后,那人不让我再住他隔壁,而是搬进了后院那间屋子。那间屋子没有门闩……”

“我很不安,夜里在门槛上夹了几根自己的头发,每次第二天醒来,那些头发都散落到屋里了。”

“那人……他、他……”少女露出畏惧而厌憎的神情,话没说下去,捂着嘴止不住啜泣。

文曼妮迷惑不解,“这是为什么,风吹的?那屋子闹鬼?”

子不语怪力乱神,答案只有一个,杜若水心知肚明——夜里纪若愚偷偷潜入了那间房。

所以少女才会不断向他求救,才会在想到这件事时终于忍不住哭出来。

倘若想得更深远,二十多年前,瘫痪的儿子,美貌而疑似被拐来的儿媳妇,柱子上留下的字和印痕……还有一些看似不起眼的细节此时彰显出存在感,纪云镯的爹娘不住一间房,他娘独居后院,而后院离纪若愚的正房更近……这许多线索是不是能串联成一个骇人听闻的真相?

村子里骤然传来一道嘹亮的唢呐声,响遏行云,试图将乐声里的欢乐和喜气传溢天地,完全压过了少女的泣声。

杜若水对这乐声不算陌生,问:“村里有人办喜事?”

少女抽了抽鼻子,勉强压抑生理反应,垂眼想了想,答道:“是,明天村头王二麻子家的儿子娶媳妇儿……”

“纪若愚也会去?”

“自然。”

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明日,你不要去,留在家里。”他提醒少女。这便算他帮她的了。

少女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第33章

去吃喜酒这天, 纪若愚换了身藏青纺绸长衫,他含着下巴系好纽扣,提起下摆将整个衣衫抖了一抖, 对着镜子仔细捋平每一道皱褶, 这下可算尽善尽美,整件绸衫光滑得似湖中的碧波,他含笑回过头, “云镯,你看……”语声戛然而止, 脸上的笑也滞住了。

对了,云镯早就不在了。

要是他还在,早在系纽扣的时候就会凑过来帮他了。

纪若愚紧攥住手杖,深吸一口气,再又缓又重地吐出,仿佛以此就能吹走压在心口那块沉甸甸的巨石。

这几年他不穿那身白西装了,从前是为了让自己显得白鹤似的鹤立鸡群,让村里人能时刻意识到他这个村长和他们不一样, 是进城读过书, 接受过大世界、新思想熏陶的文化人, 好受他们那一种新奇又惊叹的目光瞻仰。

现今不能那样了,他最好别太引人注目, 毕竟纪家出了那等丑事, 那之后旁人看他的目光里多出许多兴味和轻视, 使他深感屈辱。后来丑事成了白事, 他们看他的目光又添了同情和怜悯, 这反而令纪若愚感到更深刻的屈辱——这些人凭什么?

于是他不再穿西装, 改换和许多人一样的长衫, 也不再似过往端着儒雅却颇有距离感的姿态,脸上添了平易近人的笑,着力使自己融入人群中,不留痕迹,最好不被人从中特意拣出。

但以村长的身份出入某些大场合,该讲究的还是要讲究,譬如今日的婚礼,他就得穿最贵最漂亮的长衫,坐在最靠前最大最新的一张圆桌上,左近要么是一双新人的直系血亲,要么是村中德高望重的老人,这个位置能将最前面的婚礼仪式看得一清二楚。

整个婚礼按照苗家的仪式举办,彼时婚礼还未正式开始,左右两边几位苗女手执丝竹管弦,一番吹拉弹唱,中间几位美貌的苗女携手高唱苗歌,一面还跳着竹竿舞,竹竿在地上来回错落,她们的脚步灵动轻盈,分毫不乱,鲜艳的裙裾纷飞,如火焰,如彩蝶。

临近午时,后院里飘来一股炖煮牛肉的浓郁香气——为今日这场婚礼,男方家里专程提前杀好了一头牛,公牛,有滋补的牛鞭可吃。这香味儿飘入鼻息,一路窜进空空的肚子,众人不禁纷纷吞咽口水。好在表演的苗女们都散开了,让出一片空地,身穿喜服的新郎走上去,站在靠左的一端翘首以待,俨然是婚礼仪式要开始了。

少顷,新娘从屋里走出来,头上不知为何盖着一块红盖头,盖头下银冠的宽大轮廓高高耸立,显得不伦不类。

苗族的新娘是无需用红盖头的,只需头戴银冠,眼前这一幕分明不合规矩……纪若愚眉头一皱,凝神看去,发现新娘身上还有另一处怪异,她走路的姿态摇摆袅娜,步步生莲,没发出一点声音——竟是踮着足尖在走路。

纪若愚顿时感到后背发凉,他曾见过这样走路的人,不,那不是活人……他慌忙回头想要找到石青山,目光仓惶撞过席上一张张脸,没有、没有,对了,石青山已经死了……他怎么忘了?可为什么今日石家的人也没来,一个都没来?难道他们……

新娘已经来到新郎面前,伸出一双染了蔻丹的手,五指如爪,一把抓下头上的红盖头,露出盖头下一张妆容艳丽的脸——眼角描了绯红,双唇涂了朱红,面上敷了一层厚厚的□□。这妆像是刚上好不久,她眼角、嘴角鲜艳的颜色都在缓缓向下流动,在脸上拖出十多道血痕。她忽然咯咯笑起来,一张嘴向两边扩大,嘴角不断上提、上提,到了一个夸张的角度,带动面上的粉簌簌掉落,露出同样染满红色的两排牙齿。

旁人这会儿也意识到了不对劲,新郎神情有些不安,“阿妹……你……”

忽然间“砰”的一声,院门那儿传来的开门声振聋发聩,有人走入院中,离门口最近的几桌人看清他的形容,登时噤若寒蝉。待看清他身后的人,这沉默全变作恐惧了。

这样的沉默和恐惧仿佛会传染,迅速弥漫了整个院子。

纪若愚也正看着来人,还有……他身后的人,一张脸刷的变得惨白。

身边的人在抖,小心翼翼地接近他,附耳嗫嚅道:“我……我没看错?那……那是……云镯?!”

其余人都反应过来,里里外外一片哗然。

“怎……怎有可能?”

“他是鬼吗?”

“不要找我不要找我……我没有害你,我没有害你……不是我……”

“快跑、快跑啊!”

“他们来找我们索命了!”

……

整个场面乱成了一片。

喧哗声中,杜若水如入无人之境,牵扯着纪云镯的手,穿过人群径直来到纪若愚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