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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活(5)

作者: 席云诀 阅读记录

可纪云镯像不喜欢这个味道,连忙缩起腿躲到床角,离那烟雾远远的。

熏一熏也够了。

不多时,他身上有一些东西掉落下来,蛆虫、毒蚁、蜈蚣、蚂蟥……挣扎着在被子上蠕动。

那蚂蟥不知吸了他多少血,整个身体皮球般鼓囊囊地涨起,纪云镯被这东西吸引了目光,不自觉放松了身体。

他直直伸出手臂将那只蚂蟥抓起,握在手里,一捏,一股鲜血喷溅出来,溅在他白净的脸上。

他反而更感兴趣了,攥着这个东西又捏了好几下,吐出来的血越来越少,他有些不满,收紧五指狠狠捏了一把,又叫他捏出了一小股鲜血,渐染他的手指,却分不清到底是他的血还是蚂蝗自己的血了。

那蚂蟥成了一片软趴趴的蘑菇,他就抛在两只手里丢过来丢过去。

这让杜若水想到小时候他们一起玩丢沙包的游戏,纪云镯用自己不要的旧衣缝了两只沙包,一只送给杜若水,还在上面绣了一个“云”字。

马关山进进出出,一桶接一桶热水送进来,见到纪云镯对一只蚂蟥爱不释手,却联想不到这么美好的画面,不由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等一桶水满了,门关紧了,房间里再次只剩二人。

杜若水走到纪云镯面前,俯身去找他的衣襟。

对方一把攥住他的手腕。

力气实在很大,从前的纪云镯要是发现自己拥有了这样的力量,一定也会感到不可思议。

杜若水用另一只手握住他的五指,缓慢而耐心地一根根松开。

这下纪云镯没了撤,他另一只手还抓着那只蚂蟥,舍不得丢开,只能仰起脸瞪大瞳孔看杜若水,两团黑色雾一般在他的眼睛里扩散,一双眼睛很快变成一片完全的漆黑,他对着杜若水咧了咧嘴,喉咙里发出低沉而含义莫名的声音。

杜若水不理,一只手继续向前,近在咫尺间又顿住了。

只见那人一把抓紧自己的衣服,被他逼得一退再退,整个缩到了床上。

杜若水静静看了他一会儿,到底垂下了手。

他转身去盛了盆温水过来,将布浸入水中,捞出来拧干,举着这块布再次逼近床上的人。

脸上的血总得擦干。

那人还在兴致勃勃地折磨那只蚂蟥。

他玩得开心,分出余光瞥了他一眼,好像也清楚自己奈何不了他,对着他虚张声势地龇了龇牙,便低头去继续戳那只蚂蝗。

*****

杜若水下楼来找马关山要了把烟叶,又向他问起:“下一个赶尸人什么时候到?”

“最近的明早就到,是牟家的老七。”

杜若水点点头,“这批尸,我不送了。由你安排帮我转手给他,报酬都归他。他要嫌麻烦,我可以出钱。”

马关山一愣,“怎么了?为什么?”

“你这一趟尸都找齐了,多不容易啊!接下来只管安安生生把他们送到家,不就齐活了?他们能回家,家里人高兴,你也有钱拿,皆大欢喜啊!”

杜若水不接话茬,又问:“有我的信吗?”

马关山只得去柜台后翻找,心里嘀咕着五年来从不见杜若水和家里人联络,今天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他们都以为他孤家寡人,家里没人了……

没想到还真找出一封信来。

马关山递出去,脸上有些讪讪的,“杜小哥,这可不能怪我啊,你也从没提过……”

杜若水拆开信封一看,里面就四个字:爷爷病逝。

信是一个月前寄出来的。

他扯动嘴角,露出一个极古怪的表情,要说那是一个笑吧,又颇有冷意,似乎还混杂着一种极深层的情绪,让他嘴角的弧度刻在脸上像一道裂痕。

马关山觉得……他还是不笑正常点。

杜若水收好信,又抬头扫向挂在外面那些牌子。

马关山忙道:“您还想买点什么?”

“我要回家了。”

马关山意识到他这是在回答之前的问题。

“是得添置点东西。”

“但我不用你挂在外面这些东西,我要你这儿最贵、又不能摆在外面的东西。”

“厉鬼、精怪、僵尸。”

“越凶越好。”

第二天早上,黎明时马关山送走了杜若水二人,后脚又迎来了牟七,牟七听说杜若水要把一批行尸易手给他,自然一百个答应,没半点不情愿——他知道杜若水的尸都不好找,所以都很赚钱。

他们自然而然说起了杜若水。

马关山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自牟七口中却说出了他从没想过的一点。

“你觉不觉得,他这人太邪乎、也太不寻常。”

“说他有本事,有些手段却来得诡异,压根不像道家正统,也不像佛家,不像苗家……”

“他姓杜……”

“会不会是二十多年前江西杜家的人?”

马关山一愣,敲烟斗的动作停下来,“怎么可能?”

“杜家莫说是人,就是鬼,当年也给杀得一只都不剩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没存稿了……大家,懂?

第5章

杜若水是离开村子以后,才意识到那个地方原来是一个笼子。

他从小生活在一个小小的笼子里,都不知道外面更大的笼子也是笼子。

那笼子是一口黑色的、冰冷的、狭窄的棺材。

打从有记忆以来,他就生活在里面,每天睁开一双眼面对的就是棺材板,无数个日子里分不清晨昏昼夜,闭眼的时候是黑色,睁开眼的时候也是黑色。

打从有记忆以来,“非人”这两个字就是名字外与他最贴近的注解,事实上,给他名字的石青山说:“你是个半人半鬼的东西,本来魂都到了冥府,又渡弱水回来,所以我给你这个名字。”

像他这样的半人半鬼,生来见不得光,得用尽量多的阴气掩盖自身气息,不然泄露出去,给鬼差发现了,要勾他的魂,将他带回弱水里溺死。

于是他从小生活在一个小小的、四四方方的院子,有一间屋子,屋子只有三堵墙,没有门窗,靠墙供奉着牌位和祖师爷画像。没有床,只在院子里摆了十几副棺材,最中央的棺材从不给死人用,是留给他的。

他一度对石青山说的话深信不疑,懵懂中他以为这个人是他的父亲、亲人?至少是这世上第一个与他有联系的人。

起初,孩子只知道学着接受这个世界,而不会怀疑这个世界。

是以他每日过着这样一种生活——听到鸡叫,从棺材里醒来,推开留了条缝的盖子爬出去,给屋里的灵牌和祖师爷上香、洒扫,偶尔也擦擦别的棺材。等石青山送饭来,馒头、稀饭、咸菜、苋菜、芥菜……各种各样的菜,不变的是每日早晚饭必须得吞一口香灰、喝一杯灯油。石青山说,这也是助他增益阴气的方法。

这两样东西的味道很怪,难以下咽,不过久而久之习惯了,他也能毫不犹豫地吞咽入腹。

吃了饭,石青山会留下教他一些东西,上午识字、看书,下午习武、扎马步。